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00)05-0079-04 假如从黄小配(世仲)为代表的香港“谴责小说”算起,香港白话小说已经有了整整一个世纪的历史。假如从1921年刊于《双声》杂志上的黄昆仑的《毛羽》和黄天石的《碎蕊》算起,香港白话新文学也已经有了近80年的历史。由于种种原因,香港小说的发生、发展及其独特面貌尚未得到充分的了解和准确的阐述。在拙著《香港小说史》的《绪论》(注:《香港文学》第167、168期连载, 又见《北京大学学报》1988年第6期。)中,曾论及都市与乡土、通俗与严肃、南来与本土、现代与现实等几个侧面,但限于体例和篇幅,仅能浅尝辄止,未能充分展开。现特就香港小说的都市性和乡土性问题稍作发挥,以就正于广大读者与大方之家。 一、香港小说的都市性 20年代是香港白话新小说的萌芽期,其时的都市特征已有了相当突出的表现。 第一,从创作题材上看,涉及了都市生活的诸多方面。黄天石(杰克)、侣伦、谢晨光、张稚庐、张吻冰(望云)、岑卓云(平可)、黄襄(谷柳)等香港小说“开国元勋”的作品,绝大多数都是都市生活的写照。正像上海都市小说家叶灵凤在推荐谢晨光的短篇小说集《胜利的悲哀》(注:上海现代书局1929年版。)时所说的那样:“凡是老读《现代小说》的人,大约都知道谢晨光君的。作者是一位寄居在香港很倾心都市生活的青年作家。文笔很细腻,创作题材大概是恋爱的悲哀。文章的描写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很紧凑,但是像朝雾中草上的露珠一般,你不时可以遇到一些可喜的地方”。“电影院、跳舞场、咖啡座,几乎是作者专用的一些背景”(注:上海《现代小说》第3卷第1期书评栏。)。 《胜利的悲哀》共收入五篇小说,大都写于1927年,它们有资格代表萌芽期香港小说的都市性。比如《剧场里》,对都市青年男女的心态刻划相当细腻。书信体小说《心声》写了一个“第三者插足”的爱情悲剧,颇为委婉曲折。 小说的都市性早在1924年7月1日出刊的《英华青年》(注:主办者为港岛英华书院基督教青年会,现仅存第1期, 详见拙文《〈英华青年〉与香港新小说的萌芽》,《香港文学》1997年第2期。 )中便初见端倪了。该期刊登的五篇白话小说,写的都是都市题材。比如,《一个学徒》(黎利尹)写的是一个丝绸庄学徒——16岁的童工宝云的屈辱生活。在整个中国现代小说中,这是较早接触学徒、童工题材的一篇。《悔》(沈锡瑚)既刻画了少年伯芸家庭破产后的无依无靠,也揭露了他的商人舅舅成了暴发户之后的吝啬、绝情、忘恩负义。《既往不咎》(沈锡瑚》则写了一个不好好念书的学生的故事。 至于1928年创刊、被誉为“香港文学第一燕”的《伴侣》中的32篇小说作品,其都市题材更得到了进一步的开拓,仅就其婚恋题材而论,就相当丰富多彩。比如,有的作品写到了穷困对爱情的摧残,如画眉的《晚餐之前》(第2期);有的作品写到了社会恶势力对爱情的扭曲, 如盈女士的《春三与秋九》(创刊号);有的写到了宗教对爱情的影响,如张吻冰的《重逢》(第8期);有的作品, 如画眉的《雨天的兰花馆》(第3期)、小薇的《嫉妒》(第7期)、 张稚子的《嗜酒者》(第8、9期连载)写的是婚外恋;有的作品写的则是“爱情游戏”, 如爱蒂的《彭姑娘的婚事》(第6期)写的是男性无良, 侣伦的《殿薇》(第6期至第9期连载)则刻画了一个同时玩弄三个男性的交际花殿薇。十分耐人寻味的是,《伴侣》还专门举办了一次“初吻”征文比赛,应征者达274人之多。编者从应征的作品中,选发了12篇, 编成了“初吻”专号,这就是《伴侣》第5期,并颁发了奖金90元。 正像凤妮在《初吻之分析》中所说的那样,这些作品“表现着近代的都市的色彩”。也许值得一提的是,稚子的《春之晚》(第7 期)写了一个中老年妇女鹿妈改嫁的故事,鞭笞了阻挠她追求晚年幸福的女儿和邻人。显而易见,这篇作品不仅在香港,即使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中,恐怕也是最早触及“黄昏恋”题材的。 第二,有些作品迅速反映了重大的政治事件和社会变革。最突出的例证是《英华青年》上的《父亲之赐》和《伟影》。 邓杰超的《父亲之赐》是直接反映“五四”爱国运动的,文前《按语》写道:“这篇是我从前的旧作,因为五四风潮,痛恨曹陆章三人卖国而作。”小说主人公“我”是一位热血澎湃的爱国青年,但也是一个“卖国贼的儿子”。这样一种特殊身份,决定了他内心的极度痛苦。他在悲愤地控诉了自己的“卖国贼”父亲之后,这样向同胞谢罪:“亲爱的同胞呀!我便是那卖国贼的儿子,如今一死自了,代他向你们谢罪……”然后,他从一个被国人打死的外国侵略者的枪上,取下刺刀刺胸自尽了。即使在“五四”当年,用小说写出的这种爱国主义壮歌也是不可多得的。 用小说形式最早反映蔡锷讨袁之役的,恐非谭剑卿的《伟影》莫属。让人惊异的是,《伟影》反映得如此及时,又如此正确,这不能不说是香港文学史上又一篇引人注目的佳作。 这种优良传统其实可以溯源到以黄小配为代表的香港“谴责小说”。黄小配是辛亥革命的先驱者之一,他既是革命家,又是小说家,因此,他的《廿载繁华梦》、《洪秀全演义》、《袁世凯》等小说作品都可以说是重大政治事件和社会变革的艺术化。文艺不应从属于政治,更不应该堕落为政治的传声筒和留声机;然而,艺术地反映政治,却是艺术家责无旁贷的崇高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