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6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3889(2000)02-0097-04 革命战争题材小说创作,指的是反映中国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创立新中国的风雨历程的作品。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革命军队在广大民众的支援下进行了长期艰苦的奋战,这不仅是我们后人不能忘怀的过去,同时也为当代作家的小说创作提供了非常丰富的素材。作家们以属于自己时代的不同视角观察思考同样一段已经逝去的历史,作为当代文学小说创作的一种,革命战争题材小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了变化和发展:从50年代激动人心的英雄主义,到90年代发人深省的心灵诉说,特别是90年代以来,在人民物质生活日益丰富,而精神追求日益淡化的状况下,不少作家渴望通过塑造艺术的形象唤起国人关于英雄的记忆,强调信仰和理念对于人生的重要影响,这使得革命战争题材小说创作再度受到关注。我们回眸建国50周年来革命战争题材小说创作,便可以发现其中创作主体清晰的情感渐变——在战争理性与人性温情之间。 虽然战争已经成为了历史,但当代作家们一直没有停止用文学创作反映前辈们的征战历程。50年代的作家中,不少人从枪林弹雨中走来,他们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和平,追忆着战友们英勇献身的壮举,崇高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他们拿起手中的笔,讴歌英雄、赞美英雄、升华英雄。作家们热情地书写,评论家们认可忽略英雄性格上的瑕疵,读者们更是怀着无比的崇敬之情把英雄看成是完美的化身:黄新的一篮咸菜和一块银圆无言地昭示着共产党员对党和革命事业的忠诚(王愿坚《党费》);交通员小陈一家前仆后继,用生命的代价不辱党交给的护送同志的使命(峻青《黎明的河边》);延安保卫战役中,我党高级军事指挥者的形象第一次出现在文学作品之中(杜鹏程《保卫延安》);沈振新带领部队转战南北,以孟良崮战役的大捷体现人民军队的战无不胜(吴强《红日》)。综观50—70年代的战争题材小说创作,让英雄更加完美是作家和评论家共同遵循的法则,当然,英雄不见得就是伟人,他可以是指挥员、领导者,同样也可以是炊事员、村干部,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具有优秀的思想和优秀的品德,即使写到他们的缺点,也大多只是写行动卤莽,遇事不冷静或些许由于小农思想影响而残留的私心,并且这些“可爱的缺点”还会在革命大熔炉的锻炼中逐渐改过。由于时代的背景和作者、读者、评者三方面的合力,从60年代以后,战争题材小说中英雄人物高、大、全的弊端日渐显现,英雄被赋予了某种神性而高高置于普通人之上,人们礼赞英雄的善良愿望某种意义上却成为了阻碍战争题材小说创作走向健康发展之路的因素。 80年代之后,这种对战争和英雄的理解方式受到了质疑,作家们开始思考,战争岁月留给我们的,不应当只有胜利的辉煌,它同样也有失败的悲怆,革命的激情不可能冲淡战争的残酷,相反,写出战争本来的面貌不但不会使英雄黯然失色,而且还会让读者愈加感受到和平与安宁的弥足珍贵。比照起艰苦卓绝的革命历史,我们发现过去战争题材小说缺乏的是对苦难的认识,作家们常常以革命的浪漫主义回避对战争苦难的描写,以英雄主义、大无畏的气概来淡化作为个体的人在战争中所遭受的创伤。“天当房,地当床,野菜野果是干粮”,可在长征路上,游击战中,有多少战士因为弹尽粮绝而倒下;无产阶级的战士应当做到蔑视困难,战胜困难,可作为形态各异的人,谁又能说在生死的考验面前只会演绎同一种人生?而在过去,写革命屡遭挫折尚且有悲观主义的嫌疑,更何况写革命的失利?不是作家们缺少描写战争生活的才能,而是当时的文艺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束缚了作家的手脚。新时期文学中,乔良的《灵旗》让我们第一次正视了红军在长征途中遭到的最为惨烈的杀戮,周立波的《湘江一夜》也同样扣人心弦,老作家黎汝清的长篇小说《皖南事变》更是从人性的角度重新审视了我军历史上不堪回首的一幕:蒋介石的背信弃义当然是造成数千新四军将士遇难的主要原因,但也不能排除新四军内部领导层的不团结,以及领导者个人(如项英)性格上的缺陷和指挥上失误的因素。如果说从乔良和周立波起始,我们的战争题材小说开始放弃单纯的乐观主义,代之以客观、真实地描写战争的苦难和残酷,那么,黎汝清的《皖南事变》则可以看作是战争题材小说创作中重新反思对英雄形象塑造的一个标志。我们逐渐认识到,原来,英雄也不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对英雄的定位应该在“人”而不是在“神”,如果说有的人在特定的地点、时间和状态下成为了英雄,在他的身上,也同样不乏作为人的七情六欲,不乏普通人的甚至是卑微的愿望。过去小说中那些政治素质优秀,作战经验丰富,个人品德高尚,无论身处逆境还是形势大好,都从不动摇革命意志,也从不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英雄们,虽然一时满足了人们在特定阶段对完美的追求,但由于缺乏现实的土壤,他们成了让人们无从师法,甚至敬而远之的神秘群体,人们看到的是他们闪光的一面,却无法了解他们的苦闷、彷徨、伤感和恐惧,今天的读者,谁还会为一个在潜意识中已经归入另类的人所感动?当英雄被提纯到了完美无暇的地步,或许也就成为了英雄主义在当代文坛迅速丧失领地的一个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