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第一期,诸多刊物都铆足了劲,争奇斗妍,推陈出新,把看家本事都使了出来,谁让新千年的机遇让咱们撞上了呢!编者、读者和作者,心思想到一块了。 因此读到河北作协主办的大型文学期刊《长城》,读到小八路出身的老作家徐光耀的纪实文学《昨夜西风凋碧树——记一段头朝下脚朝下的历史》时,被他生动而幽默的叙述深深吸引,被那沉重的思考和不堪回首的往事所触动,四十多年前的反“丁陈反党集团”,“反右派”斗争,借助徐光耀一己之体验,极具个人化的视角推出,实实在在地让人感悟到某种历史性的荒诞,进而了解到“以阶级斗争为纲”和“发展是硬道理”的天壤之别来。 历史尽管荒诞,但历史毕竟是历史,不可跨越,不可抹煞,也不可嘲弄和调侃,光耀同志以一种平常心,平静、平和甚至平谈地回顾着自己这株党的乳汁养育大的“碧树”,怎么被重压之下的“西风”吹落一枝枝绿叶,进而大头朝下成为“右派”、“修正主义分子”的过程,文中没有埋怨什么人,也没有仇视和敌视什么人,既没有胜利者的高傲,也没有被伤害者的尖刻寡毒,这一点,让我想起他的恩师丁玲,以及他一贯推崇的老作家孙犁,前者的确九死其未悔,终生未改其志,后者为人为文超凡脱俗,“不争”两个字,可以概括一切。光耀此文,可谓得丁玲、孙犁之神髓,非但“不争”,还让人想起陶铸一句名诗:“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当然事实上“如烟往事”一点都没忘却,否则何以这般翔实的史料,如此丰富的资料,包括丁玲致作者的信札,作者致中国作协党组的信函,包括批斗会场上栩栩如生的“花絮”,艾青的顽皮幽默及大度的诗人襟怀,康濯及逮斐的神情毕肖的表现,这些自然无法忘却,也不可能忘却,光耀忘却的是本该铭刻于内心深处的愤恨和怨毒,是至死不原谅的那种激昂的斗志——我赞赏光耀同志的这种襟怀和气度,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不怕回头看,甚至欢迎回头看。观史正可鉴今,光耀至少在提醒我们,这也是当年他的老战友《文艺报》副主编侯金镜在反右斗争前夕亮给他的“观点”:党内斗争不宜使用压力。 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证实了金镜同志这一观点的正确,进而我党提出了“重在建设”的方略,这事实上是对“破”与“立”的哲学调整,虽然有时让人感到不够“痛快淋漓”、“软弱涣散”,可回顾一下当年的大刀阔斧横扫千军如卷席,我宁可选择前者,因为我可不愿意在“党内重压”之下或神经分裂或自取其辱,或若干年后一一平反落实政策,落实什么政策?把人当人看而不是当驯服工具的政策。 西方著名学者、人类学家西拉姆曾说过一段话:“一个优秀考古学家的任务是:让干涸的泉源恢复喷涌,让被人遗忘的东西重新被人忆起,让死去的转世还魂,让历史的长河重新流淌。因为这长河沐浴着所有的人,不管他们居住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假若我们将文中的“考古学家”更换为“优秀作家”,那么西拉姆代我说出了阅读《昨夜西风凋碧树》后最想说的话,有兴趣的朋友不妨试一下,当然,前提是先找到《长城》今年第一期。 补充一句,是徐光耀的《小兵张嘎》营养了我的童年,但我绝没想到也是这位“嘎小子”救了精神濒于崩溃的徐光耀一命!这证实了作家与笔下人物的精神共生关系,而《小兵张嘎》的特殊诞生,恰如本文的标题:羽声慷概画角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