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散文界,周涛的散文与贾平凹、余秋里、史铁生等人的散文一样被称为“大散文”。有评论家认为:周涛散文之“大”是气势沉雄、意蕴深远、笔力雄健。这样总体上的归纳我以为是准确的。如果作深入的探究,我们会发现周涛的散文都贯穿了一个大的主题——对生命(包括生命激情)的颂赞、崇敬和对生命本质的探索与参悟。在周涛的散文中,对生命现象的描绘和对生命本质的探索总是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作家真挚的情感和深沉的思考亦如水乳交融,浑然一体。这种清醒的生命意识,就使他的散文呈现出当代散文界少有的、野马般的生命活力以及对读者的巨大冲击力。可以这么说,周涛的散文已真正触摸到生命的底蕴。 一 周涛散文世界是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世界,在周涛的笔下,草原、戈壁、雪山到处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空中有猛禽苍鹰、鹞子,稀世之鸟的朱鹮以及气质高贵的红嘴鸦,地上有奔驰的马、牛、羊群、细狗和雪地中如“红色的火焰”的狐狸,草原上那些野菊、毛地黄、风铃草、冰草、马铃、蒲公英、野葡萄和草莓盛开怒放,欢度着自己的生命节日。但比较起来,周涛写得最多、最倾注感情的是两个主题——一个是马,一个是骑手(牧人)。 既然周涛认为:游牧文化是马的文化,他就必然对文化的主体——马,寄予满腔的热情,进行热切的赞美。在周涛的散文中,就有《巩乃斯的马》、《饮马》、《高榻》、《白马夕阳》等篇章,对这些“奔腾的诗韵”、“草原的油画”、“荒原上的小群雕”、“散铺在山坡上的好文章”的美丽形象和生命激情作了倾心的描绘,并发出这种情与理融合的感叹:“马就是这样,它奔放有力却不让人畏惧,毫无凶暴之相;它优美柔顺却不让人随意欺凌,并不懦弱,我说它是进取精神的象征,是崇高感情的化身,是力与美的巧妙结合恐怕也并不过分。”(《巩乃斯的马》)这种带有古典情绪的英雄崇拜,实则是对活泼、坚韧、充满野性力量的生命激情的崇拜,是对生命理想的追求。对马的赞美崇拜必然会导引出对驾驭马的骑手的赞美崇拜,在周涛的笔下,那些骑手——无论是驱马狩猎的牧人,还是踏雪而行的边防战士,抑或是那些垂垂老者,只要一跨上坐骑,他们的青春活力就会在马蹄的叩响中迸发,他们的生命激情也会随之而升腾。《过河》是一篇充满传奇色彩的散文,读后令人感慨唏嘘:作者驭马过河,但马却逡巡而退缩,想尽一切办法仍不奏效后,他准备把马寄放在河边的毡房,自己先过河去办事。毡房中一位80高龄的哈萨克族老太太,衰老枯瘦,卧病在床,当作者说明请求事宜后,老人竟示意将她扶起走到河边,又示意将她扶上马鞍。在作者惊恐惶惑的目光中,这位哈萨克老太太竟有力地控制了马缰,策马跃入河中,把这匹看似顽愚实则机灵的马驾驭过了河!老人策马过河的画面是那样充满诗意美,然而它的象征含义却清晰地蕴含其中:马背上的骑者是永远充满生命活力的,马背上的民族是不畏惧任何艰难险阻的,生活在这充满活力的世界,就应当做一个敢于并善于驾驭任何骏马的好骑手。 在《周涛散文》三卷集的第一卷中(以西部题材为主),我们发现开头的三篇文章是《巩乃斯的马》、《过河》和《猛禽》,作者将这三篇文章放在文集之首,足见他对这三篇散文的重视。其实,三篇文章也概括了周涛西部散文的主题,不仅表达了周涛的生命崇拜之情,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善良生命遭毁灭的悲怆和感慨。 《猛禽》是周涛的一篇散文力作。文章以鹰眼为视点,以充满情感的、极富表现力的语言,叙述了一个生命毁灭的故事:那只年轻的鹰由于扑击恶狼时,一只利爪深陷在狼身上,被锁在骨缝里无法拔出,被狼活活拖死。故事充满英雄主义的豪情,也充满了英雄主义的悲壮。周涛因之而为鹰的家族如此衰落而感慨:渺小、平庸、自私最终总是战胜强大、美丽和献身精神。《红嘴鸦及其结局》写那只红嘴鸦被人逮住活活气死的故事,也展示了一个不愿失去自由的高贵生命毁灭的悲剧,与《猛禽》有异曲同工之妙。是的,生命是美丽的,它的升腾、张扬,呈现出勃勃生机是一种怡人的美,它的陨落、毁灭是一种悲剧的美,周涛的散文在表达生命这一主题时,善于从两方面去展示其丰富的内涵,让我们看到周涛的血液中有一种英雄式的悲壮与高贵。 二 周涛散文的魅力,不仅是因为它展示了生命的激情和悲壮,而且因为他对生命本质、意义的探索和参悟是那么鞭辟入里,那么睿智而启人心智。在当代散文创作中,不少作家也注意从生命的意义发掘出新意,但相对而言,他们的视角狭小了些,因而视野不够开阔。而周涛在表达对生命的参悟时,视野相当开阔,由物及人,由人及民族,由民族及历史,而且思考更为深邃,能够由表及里把这种思考提升至文化的层面,这就显现出周涛在探索生命意义时所达到的深度。 在周涛的心目中,生命是美丽的。美丽得如同那鲜艳的花朵一样,“花开放了,但是花是为什么开放的呢?是为了让公园更漂亮、游客更愉快吗?不是,花开了是生命本身驱动的,花朵美丽是生命本身美丽。”(《命里的街道》)因而,他从窗台上的那充满了生命的夸耀和欲望,显得性感的腥红色的令箭荷花上看到了这种生命的美,感悟到“这就是生命”,“寂寞一季也要赢得一个美的透彻”(《令箭荷花》)。而且他从那“花茎紫红,充满强烈的生殖欲望”的昙花上,悟出:“越是大的花朵,越就显得性感”,他对生命的理解更透辟了:“青春是生命欲望最活跃的阶段。”(《吃昙花》)周涛从花上,阐发了这么多关于生命的思考,实则是昭示了自己的生命哲学:生命是美的,是充满青春活力的;生命是美的,是充满生命的欲望的。所以对这生命本身显示的美和驱动的欲望不必指摘和禁锢,应当善待之。在周涛的心目中,生命又是顽强的。他对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那株近800 年高寿的巨树已存敬畏之情,他从这棵树上看到了“伟大”,认为“生命的最高境界正是这样”(《巨树》)。周涛敏锐的目光就这样掠过红的花绿的树,从花开的短暂生命和巨树的漫长生命中发掘出自己对生命的深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