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玲(《南方文坛》主编):最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12册近500万字的《郭小川全集》引起了文学界、 学术界与读书界的关注。作为全集的主要编选者和郭小川的女儿,郭晓惠先生,您是如何与出版社达成共识的?作为责任编辑,龙子仲先生您又是以怎样的先期热情产生最初的编辑动因的? 郭晓惠(中国人民大学外语系副教授):父亲去世后出过几本诗集,很早就脱销了,出版社也没有加印或者再版,但是常常有人来向我们要他的书,所以我们一直想再出他的书,也做过一些努力,但都没有谈成。也许因为他们这一代人的文学,常常不被人们认为是真正的文学,觉得太政治化了,深深地盖着那个特殊年代的印记,令今人不好理解甚至不愿去读去研究。但是在我们兄妹几人的心中,父亲始终没有离去,他在一个最不应该的时候因突发的事故而亡,在我们心里留下巨大的空白,使我们总想更深地了解他。所以,当广西师大出版社的社长和编辑在97年年底来我家,谈愿意出版他的日记或者全集的时候,我们很高兴。当时只提了两个原则,就是质量好、合作默契,别的比如稿酬问题、距离远近等就不是主要的考虑了。 几天后出版社就决定了这个选题,他们说郭小川是当代文学史上无法回避的话题,是新文学很可研究的事情;他的文集具有史料的价值,是文献性质的东西。这个书是作为一种文化积累,作为他们社的重点书、品牌来出的;现在世人对郭小川的认识有偏差,仅仅从昂扬的一面来看,而我们现在要给人们一个真实的郭小川,真实的一代人。这些话使我感到他们对待这套书的认真态度。 是出文集还是“全集”,是否称作“全集”?社里说尊重我们的意见,我们全家和朋友商量了几次,又和本书策划人即责编龙子仲反复交谈。谈到对郭小川和他这一代人的认识,我想,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理想和追求,后人不能简单地否定他们,正如我们的路在后人看来,是否就一定正确呢?这和龙子仲所尊奉的“临文主敬”有一致的意思。谈到我们这一代人对前人的责任,我顾虑父亲是否愿意公开他的所有遗墨,小龙说卡夫卡的朋友没有遵照他的遗愿焚毁遗稿,才留下了传世的名作。毕竟,我们有着两重身份:既是深爱着父亲的亲人,又是希望客观地对待他的学人。谈到是否存在历史的客观与读者的公正,我曾担心书信日记的披露只会给世人留下更多的话柄,小龙说应当相信学界会有公论。梁从诫先生说有了史料才能尽可能地接近历史真实。这些话说服了我。 这些话和我哥哥及一些朋友的思想也是一致的,他们说现在搞研究最缺的就是资料,郭小川留下的这些文字不仅是现代文学的,也是文革和解放后整个文艺界思想界的史料;既然是史,当然要真,也就要尽可能地全。 这样我们就定下来出“全集”而非选集文集、而且要“全”这样一个大的方针。 龙子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说实在话,像我这类80年代初上大学的中文系学生,对前十七年文学的作家和作品,是有着某种先在的成见的。因为80年代的整个社会思潮,是拨乱反正。“乱”是明显的,好拨;然而“正”是什么,大家心理其实都不是很明确。所以那时热点频出,国外的观念引进也很多,当时文学界的一个关键词,叫“突破禁区”。那是处在一个对“正”进行探求的时期,对于历史,则是否定情绪很重。对前十七年文学,当时的诸多“当代文学”教材大多把它作为“正”来对待,而诸如“重放的鲜花”和“朦胧诗”等等,学界还处于持论谨慎的时候。那年头很热闹,而作为我这样的年轻的大学生,当然也是追着潮流走,对进入正史的那些观点,有一种逆反心理。对郭小川,我当时的感觉只是简单地觉得他的诗太直白,徒有豪情,语言形式也不时髦。这种印象一直保持到80年代末。我想,我的这种阅读经验,很能代表我的一部分同龄人。直到1988年,我在《随笔》上读到一篇周原写的文章,名叫《我所知道的郭小川》,写郭小川在干校的一些事情。那文章给我触动很大,让我看到了一个真诚、执著、尴尬又带着几分笨拙的郭小川。老实说,这形象与我原来心目中的诗人郭小川印象相差很大,我仿佛一下看到了一个真诗人,一个很有意味的郭小川。我隐约有一种感觉:革命是浪漫而富有想像性的,所以革命与诗人是可以合理结合的;而历史往往是琐屑的,所以历史对诗人往往是排斥的。由此,我觉得对于“革命诗人”、“战士诗人”,都应予以重新的审视与理解,这可能是把握历史诗性的一个最佳切入点。这样,我心中的郭小川不再是滞留在原先的印象中了,而是开始变活了。大约到了1996年底,我从我的一个朋友那里,偶然看到了他抄录的约3 万字的郭小川日记。我当时读了,很激动——原来郭小川在1957~1959年间,内心曾经充满着那么多的怀疑和苦闷。这是引发我走向郭小川的最直接的编辑动因。我跟郭晓惠他们的联系也是由此开始的。 张燕玲:我们一般的文学研究,惯常于作品论。《郭小川全集》凡作者现存全部发表稿、未发表稿、残篇及部分重要作品的草稿、修改稿,均悉数收入,并以外编形式选编作者笔记、小传和检查交待等内容,首次公开的内容就占全集的一半以上,这就为郭小川研究从作品研究到其人研究的方向转变提供了一个前提,这种独特的贡献对你们而言,是既定的编选理想还是意料之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