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本文的题目 “打架”一词出自成仿吾写于1922年11月、发表于《创造季刊》第1卷第4期的《创造社与文学研究会》。成仿吾写道:“文学研究会的那一部分人,所以拼死拼命地与我们打架的原因,一是因为田寿昌没有理他们,所以疑及我们的全体,二是文学研究会成立的时候,气焰正盛,一见我们没有理会他们,很觉得我们是一些大胆的狂徒,无聊的闯入者,就想等我们把头现出来,要加我们以凶狠的猛击。我们对于这种天外飞来的奇冤与无故相加的狂暴,据我一个人的意思,实在没有值得去理会的价值;不过郁达夫或者实在忍不下去,才开始了我们的防御工事;而我们的行为,始终是防御的——正当的防御的。以后他们的攻击一天天加劲起来,达夫才有时候取了攻势的防御。本来防御是很正当的事情,而且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社会里,我们若不出来主张自己,盲目的人们,说不定真的把我们当做了劣败者……”成仿吾把创造同人说成“打架”中的“防御者”,实在是强词夺理。他们明明是主动挑起“打架”的,这在本文中将要说到。 “杀开了一条血路”引自瞿秋白1935年5 月在汀州狱中致郭沫若的信。在生命的最后时日,瞿秋白将“杀”、“血路”这样森然可怖而又壮烈可泣的字眼用于写作与文坛论争,会对我们理解五四以后现代文学的进程提供某种启示和暗示。 “异军苍头突起”出于郭沫若写于1946年3月的《论郁达夫》。 在此之前,1930年初郭沫若已经在《文学革命之回顾》中说到“创造社这个团体一般是称为异军特起的”,并对“异军特起”的背景作了解释:“因为这个团体的初期的主要分子如郭,郁,成,张对于《新青年》时代的文学革命运动都不曾参加,和那时代的一批启蒙家如陈,胡,刘,钱,周都没有师生或朋友的关系。……他们的运动在文学革命爆发期中又算到了第二个阶段。”“一般投机的文学家或者操纵家正在旁若无人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由本阵营内起了一支异军,要严整本阵营的部曲,于是群议哗然,而创造社的几位分子便成了异端。” 锋芒毕露的亮相 1921年9月29日、30日两天的上海《时事新报》上, 出现了一份措词激烈、锋芒毕露的《纯文学季刊〈创造〉出版预告》: 自文化运动发生后,我国新文艺为一二偶像所垄断,以致艺术之新兴气运,澌灭将尽。创造社同人奋然兴起打破社会因袭,主张艺术独立,愿与天下之无名作家共兴起而造成中国未来之国民文学。 一份简短的“预告”实际上已经确立了创造社的异端形象——其时距《创造》季刊的出版尚有半年多,可谓未见其人,已闻其声。“预告”的文字出自郁达夫之手,它得到了当时在日本的郭沫若的激赏,郭致信给郁说:“我见了‘预告’之后,于感得快意的里面,同时增添了无限的责任心。我们旗鼓既张,当然要奋斗到底。”(注:《海外飞鸿》,《创造》季刊1卷1期。)“预告”只是“打架”的信号,待《创造》季刊创刊号问世,则充分显示了这一文学集体的骂派性格。 出来骂阵的主将仍是郁达夫,他的《艺文私见》后一部分几乎可视为“打架”的挑战书,他先是泛泛地骂“新旧文艺闹作了一团,鬼怪横行,无奇不有”。接着缩小了攻击范围,专骂“假批评家”,他说,像勃兰兑斯那样的外国大批评家,“无论哪一个,能生一个在我们目下的中国。我恐怕现在那些在新闻杂志上主持文艺的假批评家,都要到清水粪坑里去和蛆虫争食物去。那些被他们压下的天才,都要从地狱里升到了午白羊宫里去呢!”同期《创造》季刊还发表了郭沫若的通信《海外飞鸿》,其中第二信先改译了两首歌德诗,批评了国内新文学译者的不负责任,然后笔锋一转,也抨击起“批评家”来: 我国的批评家——或许可以说是没有——也太无聊,党同伐异的劣等精神,和卑劣的政客者流不相上下,是自家人的做作译品,或出版物,总是极力捧场,简直视文艺批评为广告用具;团体外的作品或与他们偏颇的先见不相契合的作品,便一概加以冷遇而不理。他们爱以死板的主义规范活体的人心,什么自然主义啦,什么人道主义啦,要拿一种主义来整齐天下的作家,简直可以说是狂妄了。我们可以各人自己表张一种主义,我们更可以批评某某作家的态度是属于何种主义,但是不能以某种主义来绳人,这太蔑视作家的个性,简直是专擅君主的态度了。 接着,郭沫若又表明自己的批评态度:“不要匿名,不要怕事,不要顾情面,不要放暗箭,我们要大胆虚心佛情铁面,堂堂正正地做个投炸弹的健儿!”“投炸弹”的比喻无比清晰地传达了郭沫若将批评视作战斗的亢奋心态。 郁达夫的《艺文私见》和郭沫若的《海外飞鸿》都没有点被抨击者的名,而文学研究会方面首先由沈雁冰以“损”的笔名出来应战是极合情理的事——谁都知道他就是主要被骂者。于是便有了发表在《文学旬刊》第37期(1922年5月11日出版, 距《创造》季刊创刊号的发行仅10天)的《〈创造〉给我的印象》。《印象》一文持了反击的姿态,“损”写道:“我现在却情愿让郁君骂是假批评家,骂是该‘到清水粪坑里去和蛆虫争食物去’的假批评家,对于创造社诸君的‘创造品’说几句类乎‘木斗’的话。”显然,作为文学研究会理论领袖的沈雁冰已经被惹恼了,用沈雁冰半个多世纪后的话来说,“贬词看来用得多了一些。”(注:茅盾:《复杂而紧张的生活、学习与斗争》,《新文学史料》第5辑,1979年11月出版。) 《创造》季刊创刊号还发表了张资平的两篇文章《出版物道德》和《“创作”》。前者抨击“一班卑怯的文士抄译了人家的原作,却不把原作出自何书及其出版时日告诉人”,作者在极不客气地断定“中国无出版物道德还可以说是贱丈夫干出来的”之后,举出了《小说月报》第12卷第8号的两篇译文作为例子。 《“创作”》评《小说月报》刊载的两篇小说:王统照的《遗音》(12卷3 号)和落华生(许地山)的《换巢鸾凤》(12卷5号)。张资平对《遗音》作了肯定的评价, 也指出了“一段非科学的描写”,而后便集中火力批评《换巢鸾凤》及篇后的“附注”。他认为《换巢鸾凤》“内容事实都很平常”,“不能脱离旧小说的俗调”,“写得不近情理”。这篇小说是被编在《小说月报》“创作”栏的,张资平则认为“我想不编在‘创作’里面还好些”。《小说月报》发表这篇小说时原有署名“慕之”的附注,称作品“带有极浓厚的地方的色彩”,“广东的人一看就觉着他的‘真’……”这篇附注排在该刊通常“编者附注”的位置,读者有理由猜测“慕之”即是编辑者沈雁冰的化名。张资平则针对这篇“附注”批驳道:“我读了就不觉其真。我想这篇的实写程度,怕够不上20%。”与郁达夫、郭沫若的骂相比,张资平的批评是针对具体问题,而锋芒指向则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