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山将他的五卷长篇巨著《一代风流》重新校改,定名为《三家巷》,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审定重新出版发行,引起文坛广泛的瞩目。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都应视作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无可否认它所具有的特殊意义。现仅就校改的情况、得失谈点意见。 (一) 校改之后,不再使用《一代风流》原书名,并把原来的二、三、四、五卷的《苦斗》、《柳暗花明》、《圣地》、《万年春》的分卷卷名也全部删去,只保留原来第一卷的《三家巷》的卷名,作为贯穿全书的书名。为什么要改书名为《三家巷》呢?这是大家所关心的。据我所知,个中缘由,大体有如下几个方面的考虑。第一,原采用《一代风流》为书名,虽然比较高雅,也有时代的主流气色,但似较为宽泛,难以体现书中的地域特点,而且也容易引起误解,不能涵盖书中所有阶级、所有阶层的典型人物。周炳、胡杏尽展时代之风流,而陈文雄、何守仁、张子豪之类怎么能说是风流人物呢?而采用《三家巷》为总题,则可以把各阶级、各阶层的典型人物包括正面的、反面的、中间的全都囊括进去,概括面更广,更符合作品的实际,也更真实一点。第二,作品里的主要人物周炳、胡杏、何守礼等都是生长在三家巷,并由三家巷出发走向社会,最后又回到三家巷。因此,三家巷实际上不只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地名或地域的名称,而是人物性格形成的典型环境,它与各个人物的命运、际遇息息相关,血肉相连,能深刻地折射出他们人生的丰富历程,所以采用《三家巷》这一书名,不仅具有一种具体的可感性和亲近性,更具有一种质朴之中蕴藏着丰富内涵的典型性。第三,以《三家巷》为书名,取消各卷卷名,就鲜明地突出全书是由各部分有机组成的统一体,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这在客观上也有利于消除过去某些读者和论者把全书的前两卷和后三卷分割开来看待的误解。第四,《三家巷》这一书名,自第一卷《三家巷》为卷名发行之后,流传广远,几乎家喻户晓,得到读者的普遍称许和接受,而《一代风流》相对而言似乎不够通俗,知道这一书名的读者远远不及知道《三家巷》的那么多,两相比较,最后作者确定《三家巷》为书名,我认为这是智者的正确选择,相信会得到更多读者的认同和欢迎。 (二) 当然,校改的真功夫、校改的重点在于内容。这内容又是如何校改的呢?欧阳山说:“至于全书的大背景、大脉络、大骨干、大关节都跟原来一样,没有变动:全书描写了广州三家巷三代人的许多男女典型性格以及他们在30年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风风雨雨中的悲欢离合。——这些内容都没有变动,也不能够变动。”(注:欧阳山《校改全书〈三家巷〉序——〈广语丝〉第一百一十》(《文艺理论与批评》1997年第6 期)。)在此之前,欧阳山曾向笔者透露过校改全书时的“四不变”的原则,即主题思想不变,整体构思和发展脉络不变,人物的主要性格不变,作品的主体风格不变。既然如此“四不变”,还有什么必要花去整整一年时间去校改呢?坚持“四不变”,因为原作是作者长期酝酿、深思熟虑、呕心沥血铸成的文学丰碑,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或应时应景的文章,因而思想上和艺术上都已达到成熟的高峰,现在校改所要做的一是去玼瑕,二是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以臻更加完美。 据我粗略的统计,这次校改总共增删大约有1039处之多,其中改动、增删最多的是原第三卷,最少的是原第一、二卷,有些地方整段整段的删去,如原第三卷“清明会”一章,便一笔删去了15大段,重新增写了13大段,共增1552字,是全书增写最多的部分。在整个校改过程中,连一些细微之处,也不轻易放过,进行认真的校正、修改:书名符号、标点符号错了或不准确的,一一订正;错字、别字、漏字以及一些人物的称谓一一校正或补上;描写或叙述的具体时间、地点或方法不确切的,具体内容和事件不符合当时历史情况和特点的,具体人物的相貌、表情、对话、服饰等等不精确的或与当时特定环境、气氛不相吻合的,都作了认真的校改,一丝不苟,务求达到完善和精美。这样严格要求,对读者高度负责的精神,堪称一代楷模!校改得如此精细,便成为这次重校全书的一个显著特点。 第二个特点是校删杂芜的方言土语和古奥的句子,从而使全书的语言更加精粹,更加口语化,更加符合标准普通话的规范。笔者于1985年在《社会主义文学的一个重要收获——简论〈一代风流〉》一文(注:李天平《社会主义文学的一个重要收获——〈一代风流〉简论》(《文艺新世纪》1986年第6期)。 )中曾指出欧阳山在汲取方言土语方面的“四不采用”之原则,即广大读者看不懂的,不采用;要加注释的,不采用(极个别的例外);不是群众口头上的熟语、富于表现力的,不采用;不是表现民俗、指称方物、有利于刻画特定人物性格的,不采用。这个“四不采用”原则,如果把它同其他颇有文学语言成就的周立波等作家相较,更突现其独到的贡献,正是欧阳山把广州话、上海话、河北话、重庆话、延安话按照“四不采用”原则进行筛选、提炼而后融进普通话的文学语言里,从而使自己的文学语言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和民族气派,形成自己特有的“欧阳山式”的语言风格。难怪当代散文大家秦牧生前曾称赞欧阳山是我国当代的语言大师(注:《〈一代风流〉的典型性格》一书第24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北京第1版)。)。欧阳山这次重校,就是在保持已有语言风格的前提下进行的。从高从严要求,该改的,一定改;可改可不改的,反复推敲选择最佳,坚决改;务求达到精、准、鲜明而又更加口语化。例如原文第27章的“这时候,周炳独自坐在院子外面一张靠背竹椅里”,改为“这时候,在河南济群生草药铺的后院里,周炳独自坐在一张靠背竹椅上”,这样一改,准确交代周炳躲避敌人搜捕的地点、方位,显得更加真实,合乎情理。原文写他在“院子外面”不是自我暴露了吗?也不符合当时白色恐怖的氛围。 又例如第8章写陈文婷对人“好也好不了好久,恼也恼不了好久的”一句,属可改可不改的,但作者还是改成“好也好不了多久,恼也恼不了多久的”,将“好久”改成“多久”,使这句口语更加符合普通话的标准,从而使语言更加规范。这种例子,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