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I207.6 何其芳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他以诗走向文坛,在三十年代初有“汉园诗人”之誉,而又以散文著称于世,1936年7 月他出版的第一个散文集《画梦录》曾风靡一时。因其“独立的艺术制作”和“超达深渊的情趣”而获得《大公报》文艺奖金。然而,他的“这个美丽却又忧郁的集子”,长期以来,却一直毁誉相加,在这里我们无意评判孰是孰非,只求能较公允客观地谈谈何其芳创作《画梦录》的主体意识。 对于何其芳的《画梦录》,历来的书评家,多肯定其在艺术上的成就及其影响,而否定其思想内容。许多人评论它极其“悲观”、“颓丧”,说它“不过是一个可怜的集子”,“充满着忧郁和颓废的情调”,(注: 林非·现代散文六十家:179)几乎全是作者的“‘倔强的灵魂’的温柔的,悲哀的,或是狂暴的独语的纪录,梦的纪录,幻想的记录。”(注:艾青·梦·幻想·与现实——读〈画梦录〉·何其芳研究专集·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只是颓废主义的一个变相”(注:刘西谓·读〈画梦录〉·何其芳研究专集),“他归根结蒂是悲观的作品”(注:尘无·评画梦录·转引自周志厚·啼血画梦 傲骨诗魂——何其芳创作研究·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我们却认为在《画梦录》里,何其芳是极具主体意识的,其主体意识便是出于“编织一些故事来抚慰我自己”及“为抒情的散文发现一个新的园地”的创作动机。其创作态度依然是充满激情的,认真的,其文章虽不乏“悲观”、“感伤”的情绪,然而其文章基调依然是积极向上的,热情的。 一“对于人生我实在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渴望” 何其芳在《给艾青先生的一封信》中,意味深长地问了这样一段话:“为什么他能够感到我是热情的,而书评家们却没有找到这个字眼呢?”这里的“他”,是一个何其芳并不认识的青年读者,他在读了《画梦录》后,给了何其芳这样一个形容词:“热情的”。然而,诚如何其芳所说,历来的书评家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字眼,相反地,却一味地评价《画梦录》“归根结蒂是悲观的作品”。显然,这种评价是不客观的,是有失公允的。 首先,何其芳的创作态度是积极的热情的,而不是消极的悲观的。虽然他曾遭遇了“可怕的寂寞的生活”、失败的爱情、开除学籍等一系列人生挫折,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前途暗淡,更没偃旗息鼓,他仍饱含激情地探索散文的艺术美,依然积极不懈地创作《画梦录》。他走着一条“走得非常疲乏而又仍得走着的路”(注:何其芳·一个平常的故事· 何其芳文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虽然他在自己的探索之路上走得艰辛而疲乏,却依然走得坚定而执着。诚如他自己所说的,“虽说我对于我所碰到的问题都认真思索,而且有了我的见解,我的思想的一部分是幼稚的,错误的。我思索得非常迟钝。然而真理只有一个,不管我走得多么缓慢,走了多少岔路,我终于走近了它……”(注:何其芳·给艾青先生的一封信·何其芳研究专集)何其芳在《炉边夜话》中也这样说:“错误的奔逐也是幸福的,因为有希望伴随着它。”正是基于这种思想,所以他在《画梦录》的文章中,不断探索,刻意创新,尽管它也有消极、感伤的成分,但是我们总不能因为他在奔逐的过程中犯下了一些错误就由此而断定其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正如刘西渭所说的,“最寂寞的人往往是最倔强的人”(注:刘西谓·读〈画梦录〉·何其芳研究专集)。只要希望还没有彻底破灭,他依然要“奔逐”,要创新。何其芳不失为一个“自觉的艺术家”。 其次,《画梦录》虽有感伤情绪却饱含着作者的幻想、理想和希望。《画梦录》中,有绝望的冷漠,有极端的寒冷,但却蕴含着炽热的情愫,也洋溢着美好的幻想和希望。他“画梦”,其实也就是对美好的幻想和理想的一种追求。虽然,作者的幻想缺乏坚实的基础,作者的理想却是积极的,催人向上的。对于《画梦录》,作者的认识是比较清醒而客观的。“我只承认《画梦录》是一片荒芜的旷地。”(注:何其芳·给艾青先生的一封信·何其芳研究专集)“我承认我当时有一些虚无的悲观的倾向。我承认我当时为着创造一些境界,一些情感来抚慰自己,竟大胆地选取了一些衰颓的,纤细的,远离现实的题材。我承认我当时的文体是比较晦涩的文体。”(注:何其芳·给艾青先生的一封信·何其芳研究专集)但是,我们显然并不能因为《画梦录》有一些“悲观的倾向”就认为何其芳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是怀有希望的。周扬在评价何其芳时也说:“他热爱人生,他对人生不是消极的、悲观的,他有理想,是个朦胧的理想主义者。”(注:周扬·〈何其芳文集〉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欧阳竟在《谈何其芳的散文》一文中指出:“而何其芳在我看来,自始至终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的心里虽然有时感到极端的寒冷,可是他是一‘热爱世界’的人。……这一特点给他的作品一种特别性质,使读者,至少别的理想主义者,除了爱好他的文字以外,还在他的作品中找到一种共鸣。”(注:欧阳竞·谈何其芳的散文·转引自·啼血画梦 傲骨诗魂)在《梦后》一文中,何其芳写道:“在万念灰灭时偏又远远的有所神往,仿佛天涯地角尚有一个牵系。”这也是在给人以希望。 其实,我们说何其芳在早期散文创作时充满渴望,对人生充满热情,也不仅仅表现为“抚慰”他自己。几年后,他在《一个平常的故事》中有这样一段话:“我希望和我同样寂寞的孩子也能从它们得到一点快乐和抚慰。”可见,即使何其芳“走了一条太长、太寂寞的道路”,虽然憎恶,但他依然深爱着这个“寒冷”而美好的世界。 何其芳后来在谈及《画梦录》和那篇“代序”时,曾这样说道:“对于人生我实在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渴望,因为孤独的墙壁使我隔绝人生,我才‘哭泣着它的寒冷’。”“对于人生,现在我更要大声地说,我实在是有所爱恋,有所憎恶。并不象在《画梦录》的代序中所说的,‘对于人生我动心的不过是它的表现’。使我轻易地大胆地写出那句话来的是骄傲。”(注:何其芳·〈还乡杂记〉代序·何其芳文集(第二卷))其实,《画梦录》的创作及其产生的广泛的积极的影响,本身就是作者充满激情创作的最好证明。谁还能在悲观厌世时还饱含热情地创作,并“为抒情的散文发现一个新的园地”呢?也正是在对人生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渴望这个主体意识的支配下,何其芳才有了创作《画梦录》的原始驱动力。他在发现,在渴望一种新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