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是战争的世纪。两次规模空前的世界大战和局部连绵不断的战争,改变着世界的格局、人类和民族的命运,震撼着既定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并无情地将无数个个体抛向苦难的深渊。难以数记的生命、财产被毁灭,人道与正义在战火中苦苦挣扎。文学作为人类和个体生命的存在形式,为我们记录下了历史的苦难行程。本文的目的不在于挖掘出一批久已被人们忽视的军事文学作品,而在于通过这些艺术上不无缺陷的作品,去领悟中国现代作家在战火中的心路历程。 一、战火中的人生:“兵祸”备忘录 从1916年至1928年,中国进入了军阀混战时期。在这种“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的政局动荡中,容纳着历史上那些令人作呕的污垢:复辟、兵变、贿选、暗杀……。中华民族的“政治智慧”被这些政治家和准政治家们发挥到了极致。与政局动荡相伴随的是军事斗争。各路地方武装像失群的游蜂左冲右突,全国遍地狼烟滚滚。地方上小规模的战争难以数记,仅大规模的战争就有四次:1920年直皖战争就持续了10天;1922年直奉大战持续了7天,但投入的兵力大大超过前者;1926 年冯玉祥与张作霖一场残酷的战争打了8个月,伤亡极其惨重。 而在此之前,1917年中国还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数以万计的良家子弟化为累累白骨,难以数计的妇女遭受蹂躏,无辜的民众在兵车和战马下挣扎呻吟!是谁给了军阀们挥霍生命的权力?他们的滔天罪行应该由谁来审判?我们总是说“历史是公正的”,这“公正”究竟要到何时何地才能体现呢?历史是沉默的,所有的疑问没有人能够回答。带着这所有的疑问,我翻开了那些发黄的书页,终于发现,在军阀们烧杀奸淫的时候,已经有人将他们的罪恶“记录在案”,并写下了他们的“审判结果”。只是因为后人的漠视,这一“审判结果”直到今天还没有被“公之于众”。这位伟大的“审判者”就是文学,它的记录员就是“五四”那一代有良知的作家。 在时代的动荡中,作家既是“在场”的当事者,又是最清醒的见证人。他们凭借着手中的笔记录下阴谋与罪恶,呼唤着人道与正义,成为罪恶年代的良心。从这个意义上说,“五四”作家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新青年》、《新潮》、《文学旬刊》、《小说月报》等著名报刊上,留下了他们的“观察笔记”。在1924年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10周年的时候,《小说月报》以超常篇幅(是正常篇幅的一倍)推出了“非战文学”专号,茅盾撰写了长篇论文《欧洲大战与文学》,通过对世界战争文学的宏观论述,奠定了战争文学的理论基础。 “五四”文学在“为人生”的旗帜下,密切关注着中国下层民众的命运。而当时置民众于水火的首先是战争,因此对军人存在价值的质疑及对战争罪恶的揭露和控诉成为“五四”军人作品创作的突出特征。在战火的焚烧中挣扎的中国文人,被和平的渴望灼痛了眼睛。他们朦胧地意识到“和平与兵绝对不相容”(1),“目下政治上一切不良的现象, 追本求源,都是‘武人不守法律’为恶因中之根本恶因”(2)。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似乎中国的武人一向就享有法律上的豁免权。但到了“五四”时期,知识者们要以自己的方式清算历史的旧帐和现实的罪恶。《小说月报》“非战文学”专号上,刊有几幅美国的战争讽刺画:一位因痛苦而面部抽搐的母亲,扛着一座巨大的墓碑,碑文是“纪念我战死的儿子”;另一幅画题名为《日蚀》:画面上越来越大的黑斑上写着“战争”,越来越小的太阳上写着“进步”。这两幅画从理性(战争吞食进步)和感性(丧子之痛)、群体(人类)和个体(母亲)的角度,揭示了战争的负面作用。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正是对这一主题的阐发。 战争的苦难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作战双方的伤亡,另一方面是兵对民众的蹂躏。“五四”作家对后者更为关注。他们以民众为本位,记录下了“兵”们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未满月的产妇被强奸(叶伯和《一个农夫的话》)、为逃避蹂躏被逼跳河的母亲(普生《完卵》)、叔父被兵打伤在风雨中哭嚎一夜而死(徐玉诺《一只破鞋》)、成群的人被强行拉夫(冯西玲《战争的一幕》)……战争作品为人们提供了一幅幅“人间地狱”(陶雪峰《人间地狱》)图。这一时期,控诉战争长篇叙事诗,也空前繁荣。李之常的《战栗之夜》以160多行的篇幅, 描写了诗人听到枪声后的恐怖心理,充分反映出人们杯弓蛇影、闻兵丧胆的“临战”心态。在分不清是往事、是现实还是虚幻的事件中,诗人仿佛清楚地“看”到:“十个兵”轮奸并杀死了一个姑娘:“五个兵”抢劫了一家洋房,污辱了一位50多岁的婆婆。最后随着枪声的逼近,兵闯到自己的家里,自己挨了一枪!“战栗”正是战争年代广大民众的共同心态。 如果说战争是一道溃烂的伤口,那么兵匪就是成群吸吮浓血的蛆虫。他们所到之处: 方圆数十里外呵!/不曾有一人走路,/不曾有一缕烟火,/ 不曾有一声犬吠,/原有的沃壤呵!/原有的村落呵!/生满了野草,/……凄凉呵!/破荒呵!兵匪蹂躏过的乡土!(3) “白骨露天野,千里无鸡鸣”的历史场景,在20世纪中国再次被兵们制造了出来。祖国各地处处可以听到《大兵过境时的饮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