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本应叫做“性、国家、道德、鲁迅的正室、丁玲的同居、萨特的勇敢……与文学”。然而我必须懂得一点行规,人家葛先生的题目多么沉痛和正式:“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写一份悼词”(见《芙蓉》一九九九年第六期)。午夜两点,我不得不写下一个同样沉重和正式的题目,以期吸引对文学和性都感兴趣,又都爱国的文学老中青少年。 骂人骂经典,或曰颠覆,已蔚然成风。这自然是好的,所谓畅所欲言。葛先生悼词中的卫道士意味真真让我夜不成寐。对于新时代的红……兵先生,我这个闲散之人只能甘冒被称做红小兵小姐的危险了。 既然是一份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悼词,自然葛先生已存了一网打尽之心,从作家到作品一一悼来。比起作品,我深深体会到葛先生是更注重人品的。鉴于葛先生的言论实在精彩,在下文中我不得不频繁引述。 第一部分“作家”,第一段,“在这个叫二十世纪的时间段里,我们能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作家吗”?显然,葛先生的文学批评意在“可击”。只需问问葛先生,在任何时代,任何地点,你能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人吗? 悲天悯人之后,葛先生尊重逻辑地答道:“很遗憾,我找不到。”这自然是废话。 然后葛先生发表了高论:“我宁可认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是王实味、遇罗克、张志新、顾准……虽然他们当中有的人可能一生都没有写什么文学作品,可是他们的人生就是一篇完美的诗章,他们写出这样的作品,难道不能叫文学大师吗?” 我的回答简单之极:“不能。”文学大师看的首先是文学,而不是大师的人品。这只是一个常识问题。 既然大前提下,中国二十世纪的作家们个个“有懈”,世纪末的批评家自然要逐个“可击”。“击”是容易的,“可”是困难的,首先要在“可击”的“可”字上下功夫。且看副教授一一道来。 鲁迅首当其冲,“……他真的是这么爱国吗?既然爱国,他为什么要拒绝回国刺杀清廷走狗的任务”?如今虽是太平盛世,葛先生也可走出书斋,终日在长安街上为民请愿,肃反贪官。更何况对于当年鲁迅先生所谈的流血的意义,副教授可能竟没有读过。于是在世纪之末,对我们说,若是当年文人们都去行刺,一个对一个,可杀掉多少坏蛋,中国早就解放了,后世也不用再搞什么文学批评。 因为鲁迅不够爱国,所以“鲁迅的弃医从文与其说是爱国的表现,不如说是他学医失败的结果,相比较而言,鲁迅的医学成绩实在不敢恭维”,课堂笔记被老师改得“一塌糊涂,改动之多似乎鲁迅不会做课堂笔记”。师长总是喜欢教诲学生,看来葛副教授的学生们,但凡不好好记录教授课堂上的高见,将来必定是搞不成文学的。 接下来的问题大概是葛副教授最为痛心疾首的。鲁迅“……一生压迫着他的正室妻子朱安,他给朱安带来的痛苦,使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压迫者”。说葛副教授不懂何谓半封建社会吧,偏偏“正室”二字又用得那么正气凛然。“因为童年长期的性格压抑以及成年以后长期的性压抑,鲁迅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儿性变态?”在此葛先生用词谨慎,好像碰到了一个为难的问题,然而为了中国文学起见,又不得不说。关于性变态的常识,推荐葛教授看一下《0的故事》, 那里面的人好像没受过什么压抑。至于夜色将晚,作家们离开书房走进卧室后干的事,与葛先生和中国文学实在没什么干系。 根据葛先生已表现出的常识水平,我妄自推断,在葛先生眼里同性恋也属性变态的一种。这样一来,当今世上大师花名册中可以轻易勾掉一半名字了。然而且慢,葛副教授若有一天成了葛正教授,定是转向研究外国文学的成果。中国作家的人品如此不堪,葛先生怎么研究得下去。外国作家就不同了,譬如葛先生极力推崇的萨特。我奇怪像葛先生这样关心作家腰部以下部位之品德的人,怎么没有买一本描述萨特私生活的书看一看,关心一下萨特的作风问题。或者葛先生一言概之,西方嘛,总是生活腐化。 然后葛先生发话:“让我们再看看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其他名人吧。”当然啦,写得好但没名气的不在葛先生的悼念名单上。 丁玲,“丈夫被国民党杀害尸骨未寒她就在南京和叛徒冯达同居”。国民党、叛徒等词在此都起修饰意,惹恼了葛先生的是,丈夫尸骨未寒,这个女人就和别人睡觉,简直应该投到河里淹死。 沈从文与萧乾的恩怨,葛先生一派天真地自问:“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性命上的理由,逼迫他们这样互相揭发。”或许等您想出了以后再指点现当代文学?文学教授总不能没有历史知识,何况是刚刚发生过的历史,鲜血未干。 老舍,“他的死仿佛证明了他的清白,可是我们要知道,他的死不是对现实的抵抗,相反是对现实妥协屈从之后依然得不到现实的认可的产物”。钱钟书,“他实行的乌龟哲学、鸵鸟策略,他假装专心于学术,对周遭发生的惨无人道的事情视而不见……如果这样的人也能算是文化昆仑,那么我们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谈到文革,这位新时代红……兵先生过于义愤填膺,不觉使用出完完全全的文革腔调。于是我们这些受蒙蔽的群众,要知道老舍并不清白,钱钟书假装专心于学术,若抬举了他国家就没什么希望。葛先生真是事后诸葛,站着说话不腰疼,眼里容不得沙子,手里拿着给作家的贞节牌坊,对自己一块也发不出去悲愤交加。当代作家可得小心做人,要知道人生可是一步都错不得啊,即使决绝地离去或是老人真诚地忏悔都不能平息葛先生的怒火,不知钱钟书又该怎样对惨无人道的事情视而有见呢?是与一位红卫兵讲理被活活打死呢,还是给运筹帷幄气度非凡的领袖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