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I207.425 文献标识码 A 从80年代初开始,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终于迎来了繁荣与发展的黄金时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西方文化、哲学思潮的涌入以及西方女权主义文化浪潮的波及,当代女作家们的主体意识空前觉醒和高涨。女性文学在追求“人的自觉”与“女人的自觉”结合的同时,注入了更多的女权色彩,“女性的解放”成了女性文学的重要关怀。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女作家们开始把女人与女人关系的审视融入对男女关系的审视中,使女性审美既具先锋性,又富嬗变性,呈多元发展的态势。一些女作家还把女性之恶作为新的审视点,对女性正负面及其复杂性的认识逐渐深化,对女性人性的思考的穿透力度也日益增强,在拷问社会,“反省自我”的路上有了重大突破。女作家铁凝的首部长篇小说《玫瑰门》正是着力于对女性正负两方面的揭示,无论在表现的广度、批判的力度还是反思的深度上都体现了这一突破。尤其值得人们关注的是,《玫瑰门》不只是单纯表现“恶妇”司猗纹对女性宿命的演绎,而且铁凝还以自己独特的观照方式,以自己对女性世界的深刻领悟塑造了与司猗纹形象相对峙的苏眉形象,并通过苏眉对女性宿命的突破来表达自己对女性宿命的走向和女性解放的关注,从而使《玫瑰门》呈现出在突破之上的超越。 一、宿命的演绎——悲剧的世界 中国封建文化濡染了中国人畸形的女性观念,在几千年的中国大地上,女性世界成了封建文化残酷肆虐的重灾区。封建伦理纲常锁定了妇女的言行空间,也锁定了她们的思想领地,虽然她们努力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却仍然改变不了作为男性附庸的地位。当她们以温良恭俭让受到三从四德肯定的同时,她们作为人的自我独立意识也逐步丧失殆尽,于是,她们本就悲哀的生存格局更被罩上了文化宿命的怪圈。一代代的女人演绎着女人所有的屈辱和悲哀,也把女性生存宿命的悲歌从古唱到今。由于外来思潮的冲激和中国文化思想的历史性变迁,20世纪的中国呈现出女性走出宿命的曙光,一部分女性的精神上开始闪现出“自觉”的火花,但由于历史的惰性和传统文化的强度反弹,这些还显得稚弱的自觉者又被迫退回到自我生命抑制的无奈之中。即便那些自我欲望强烈的女人,因忍受不了这种无奈,而不得不以变态的方式释放这种无奈之后,仍然走不出女性宿命的怪圈。 《玫瑰门》中的女主角司猗纹就是这样的女人。在现代文明的诱惑下,司猗纹也有了一些生命自觉,但她的自觉却仍然不为封建意识所容,最终导致了她的悲剧性人生。对爱的绝望和仇恨使她像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一样,一步步地走进了没有光的所在。这两个处于不同时代的女性的相似命运,表明了女性宿命的历史存在和现实显现。但毕竟司猗纹同曹七巧处于不同的时代,铁凝对女性宿命的感受和把握也不同于张爱玲。新的历史进程和人生际遇赋予铁凝对女性宿命以新的精神体认,因而,司猗纹对女性宿命的演绎也就有了新的显现形式。 爱情和婚姻的不幸是造成司猗纹悲剧的直接原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制度迫使她放弃爱情,违心地嫁入门当户对的庄家。但她的屈从没有给她带来侥幸的幸福,婚姻让她从此开始了炼狱般的生活。丈夫庄绍俭从新婚之夜就开始了对司猗纹的报复式玩弄和凌辱,使司猗纹最初的一丝不洁之感因此荡然无存。庄绍俭带给她的是屈辱,是性病,是女人最起码的尊严的丧失。好在庄家的衰落给了她转移痛苦和怨恨的机会,不甘人后的司猗纹勇敢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使庄家一次次地转危为安,显示出她作为一个女人难得的坚韧和魄力。然而,司猗纹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脱,她在庄家的孤立无援加速了她的悲剧。她的公婆并不承认她的功劳,从不就儿子的放荡向她表示一丝同情和支持,甚至庄老太爷出于男性可怜的自尊,还在日记里对能干的司猗纹百般诅咒。这样,司猗纹在情感上找不到寄托,在精神上又得不到安慰,物质世界的胜利同精神世界的惨败所形成的巨大反差让她那本就微弱的“自觉”火花终于异化成了仇恨的火焰,她走上了变态释放压抑、以自虐和虐人为游戏的道路,开始向亲人、向社会进行疯狂的报复。 爱的缺乏和饥渴导致了她汪洋恣肆的性欲渲泄。她调动自己全部的能量,同造成她悲剧的罪魁祸首庄绍俭纠缠、较量。对在这纠缠中产生的儿子庄坦,她一直怀着血缘的仇恨冷漠着。治好庄绍俭带给她的性病后,司猗纹以一场恸哭结束了她倍受煎熬的前40年,从此,“在毒水里泡过的司猗纹如同浸润着毒汁的罂粟花在庄家盛开着”,仇恨把她滋润得更加娇艳,也更加狰狞。她决定拿自己的肉体对人生对社会来一次疯狂的亵渎,在月朗风清之夜,司猗纹闯入公公房间,以恶作剧般的乱伦来实现了她的报复。报复的快感让她得到一种变态的满足,她像吸毒般爱上了这种生活方式,不知不觉中,她从受虐者变成了施虐者,成了传统文化压制女性的帮凶,对身边的女性、自己的后代也开始了习惯性的虐待和报复。在文革中,司猗纹丧失了生活的主动权,摆脱街道主任罗大妈一家的监视和欺凌,取得罗大妈的彻底认同成了她的生活目标。在交房子、交家具,对罗大妈百般讨好仍遭白眼之后,司猗纹想出了一个恶毒的阴谋;故意暴露寡居儿媳竹西同罗家大儿子的奸情以威胁罗大妈,她甚至不惜把自己未成年的外孙女苏眉派去充当捉奸的先锋。司猗纹凭着她非凡的精明,也凭着她变态的心理和扭曲的人性,终于从富家少奶奶摇身一变,成了革命群众的一员。 但是,司猗纹狰狞的背后,又有着难得的一点善良和柔情。她在差点成她第二个婆婆的朱母面前,是个无可挑剔的贤慧媳妇。她对初恋情人华致远一生都保存着最真最深的柔情,在调查华致远的人面前,不说对他有丝毫不利的话,甚至临死前还挣扎着去偷偷看他一眼。她这仅存的善对她所有的恶是无尽的讽刺,使我们憎恶她的同时又难免生出一丝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