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区文学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中出现的独特文学现象。 这里所说的回到原初,指的是解放区文学研究,应该切入当时解放区群众的生存状态,切入解放区文学(创作与论争)原初的存在,触摸到当时作家的精神深处,逼近研究对象、拥抱研究对象,走出人云亦云、程式化的研究模式,使研究日益接近理论形态。 从《叹息三章》谈起 1942年2月17日,何其芳在《解放日报》发表了诗作《叹息三章》。《叹息三章》包括《给T·L·同志》、《给L·I·同志》、《给G·L·同志》等三首抒情诗。同年4月3日,何其芳还在《解放日报》发表了题为《诗三首》的诗作。这六首诗发表后,延安文艺界曾经展开过相当热烈的讨论。研究《叹息三章》以及围绕《叹息三章》等诗的争论,有助于理解诗人何其芳乃至把握解放区抒情诗发展的总体特征。 近年,一家出版社出版的解放区诗歌总集(注:《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诗歌编一》,重庆出版社1992年版。以下引文中简称《书系》。)(以下简称书系)中,选录了《叹息三章》中的《给G·L·同志》一首。对照《解放日报》发表的原诗,人们不禁大为诧异。为了说明《解放日报》和《书系》所选诗作的差异,现将《书系》所收的《给G·L·同志》全诗录出: 给G·L·同志 我们睡在一个床上。 我感到我像回到了木板书里的古人的生活: 到远远的地方去拜访一个朋友, 而晚上就和他睡在一个床上。 已经吹灭了灯。 又没有月亮。 这是一个漆黑的农村的夜晚。 今天我在懒洋洋的天气里 爬了一座高山,走了二十里路。 你说你昨晚没有睡好,也有些疲倦。 但我们还是谈着,谈着, 谈了很多的话。 你说一切都好, 只是有时在工作的空隙中, 在不想做事情的时候, 有些感到空虚。 “何其芳同志, 再谈一会儿!再谈一会儿!” 平常我总是感到你有些怪脾气, 而且喜欢发一点牢骚。 今晚上我才对你有了兄弟的情怀, 带着同志爱 看你的缺点, 看你的可爱的地方。 《解放日报》发表的《给G·L·同志》,除了本诗前4节外, 还有以下4节: 我说, 在这样的时候 你就用任何东西去填满它吧, 到老百姓家里去和他们谈问题。 打开书, 找一个同志下棋 或者去散步。 你们在乡下是那样缺乏娱乐和游戏。 你说你们有时用石头来当作铁球投掷, 我仿佛看见了在田野间, 在夕阳下, 你们的寂寞的挥手的姿势。 这些日子我又很容易感动。 世界上本来就有 很多平凡的然而动人的事。 我感到我们有这样多的好同志, 这样多的寂寞地工作着的同志, 就是为了这我也想流一点儿眼泪。 为了让朋友排解“空虚”,何其芳建议他去和老百姓谈心,或者看书、散步、下棋。他体谅他们生活的艰苦,充分理解他们在寂寞中坚持工作的意义。何其芳甚至想要为他们“流一点儿眼泪”。感情质朴真切,战友之谊跃然于纸。诗的前4节描写了两人同床夜谈,后4节从他对战友真诚的态度中,展示了诗人纯洁高尚的内心世界。《书系》删掉了后4节之后,所增添的这一段诗,来自《给T·L·同志》的最末几句。把《给G·L·同志》前半首和《给T·L·同志》最后几句强行拼凑,移花接木,张冠李戴,读者当然也就无法理解《叹息三章》的真意了。 在这里,回到原初,就是要求解放区文学作品的编选者,尊重作者,尊重历史。对原作的任何增删,都会使研究失去了基础和前提。 不过,我在这里所强调的回到原初,并非只是指上述编选者的失误。我认为,回到原初的真谛,要求研究者从原来面貌出发,仔细辨析《叹息三章》讨论中的得失,拂去迷雾,还作品以本来的面目。 参加《叹息三章》讨论的批评家,每个人的具体观点虽不完全相同,例如,有人态度严厉,指责何诗是“虚伪的滥调”,表现了“何其芳同志和现实之间的不能谐调及隔离”,这些诗“对于他,对读者,很是有害。甚至很是危险”(注:吴时韵:《〈叹息三章〉与〈诗三首〉读后》,1942年6月19日《解放日报》。);另一位批评家则比较温和, 认为上述批评有些武断,但也同样误读了何诗,说《叹息三章》反映了何其芳不健康的思想感情,何其芳“与工农之间却有着一个间隔,不能融成一片,他是个在河边徘徊的诗人”(注:1942年7月2日《解放日报》。)。 概而言之,对何其芳诗作进行政治化的批评,是这些批评家的共同倾向:第一,不同意何其芳在诗中抒写个人之情。他们认为,时代要求诗人抒写人民大众之情,而不是抒写自己。从第一点出发,贾芝也同样批评何其芳:“由于小资产阶级的幻想,情感,和激动,使作者和现实有了隔离”。他代表读者向何其芳提出要求:“对于像何其芳这样的作者,读者大众我想可以要求他写他自身以外的大众所熟悉的题材的。”(注:《略谈何其芳同志的六首诗——由吴时韵同志的批评谈起》,1942年7月18日《解放日报》。)第二,要求作者停止这一类抒情诗的写作。批评者激烈地要求“我劝何其芳立即停止这种歌声。这是无益的歌声。我们的兄弟们,不需要诗人‘一起来叹息’。他们也不唱‘悲哀的歌’”(注:吴时韵:《〈叹息三章〉与〈诗三首〉读后》, 1942年6月19日《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