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1999)06—0104—04 一 作为华人女性文学家,於梨华的名字是和“留学生文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五六十年代起,於梨华就以自己的《梦回青河》《又见棕榈又见棕榈》等长篇以及一批中短篇小说而享誉台湾文坛,她的部分作品被列为大学教材及留学生的必读书,她的名字也被载入了当代文学史。七八十年代,她又连续创作并出版了《傅家的儿女们》《会场现形记》《三人行》等一批以留学生和海外学者为主要描写对象的作品。在这些小说中,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生动地叙述了身居海外的学者和留学生们的种种遭遇,他们的思想与生活,事业与追求,成功与失败等等,从而赢得了大批读者,因此被誉为台湾“留学生文学的鼻祖”。著名华人科学家杨振宁曾说过,“在台、港留学生的书架上常常看到於梨华的小说”。可见她的作品是深受他们喜爱的。近二十多年来,随着中美关系的发展,随着我国对外开放政策的实施,於梨华多次回到祖国,她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新中国的女性》《美国来信》等作品和书信,她的著作逐渐在国内广为流传,多家出版社出版了有关她的书,许多学者开始对她的作品进行了研究。 我国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长期以来,和世界各国有着密切的文化交流。特别是近代以来,随着西方文化的东渐,我国的留学生开始一批批走出国门,学习科学技术,学习政治经济,寻求真理,寻求救国之路。一个半世纪以来,各个时期留学生的思想、行为无不打上各自时代的烙印。在他们当中,一些人开始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写下来。被人称之为近代“留学生鼻祖”的容闳,1847年赴美国耶鲁大学留学,就曾写有《西学东渐记》,记叙了自己一生中所经历的重大事件,这是一部有重要历史价值的著作。 真正意义上的留学生长篇小说应从向恺然创作的《留东外史》算起,这是一部白话社会小说,长达十集一百六十章,书中以官费留日学生周撰为主要人物,通过他的一系列活动,在社会大背景下揭露了民国初年在日本的一些留学生和流亡政客的丑恶行径,具有不可忽视的认识价值,颇受读者欢迎。此后以留学生为题材的比较重要的作品是苏雪林创作的《棘心》,书中以十五岁的女学生醒秋为主角,描写了她离家前往法国里昂的法外大学留学的经历。这两部长篇小说,前者实际上是清末谴责小说的余绪,作品侧重于暴露当时社会的弊端,谴责某些人的丑恶行径。后者的创作意图正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说的,“目的是要反映出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烦恼、苦闷、祈求和愿望的状况”。此书十余年间曾连续印行10版之多,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除长篇小说外,二十年代我国著名文学家鲁迅曾写过《藤野先生》,郁达夫写有《沉沦》,这两篇作品都比较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留日学生的精神状况,描述了由于国家的贫弱,而使留学生在国外抬不起头来。《藤野先生》中的那位因不愿看到愚昧的国民而决心弃医从文的留学生,《沉沦》中孤独、颓废的“我”,都从不同的侧面表现出那个时代留学生的悲凉心态。当然,近代以来描写留学生的作品远不止这些,这里所写的只是部分早期留学生文学创作的概况。 从上述可知,在我国文学界,留学生文学创作已有较长的历史,也出现了一些有一定影响的作品。正是基于此,我们说留学生文学创作并非始于於梨华。然而,於梨华对我国留学生文学的创作和发展是有其独特的贡献的。这是因为:一、尽管在於梨华之前,已有一些留学生文学作品出现,但毕竟在当时文坛上并不显眼,没能引起太大的反响,而且作品数量也很有限。而於梨华却在几十年间一直从事这一题材的创作,写出了一批具有较大社会反响的作品,她和白先勇等一批作家,从不同的侧面,描述了留美学人的生活、思想、心态等,使“留学生文学”的创作成为当代华人文学创作中的一个引人关注的热点。也正是在她(他)们的辛勤耕耘下,华人文学中才有了“留学生文学”这一独特的称呼。二、我们在前面已经说到,本世纪初的留学生文学作品,其着眼点并不注重于反映留学生特殊的境遇和问题,只是从留学生的经历来揭露中国社会问题,以及表现那一代青年知识分子的精神状态的。而於梨华的作品,却紧紧关注着留学生这一特殊群体,描述他们在异乡的土地上,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中,在人生道路的选择时所处的一种两难境地,他们那种拼搏后的失落,奋争后的无奈,无不引发读者的思考。三、於梨华的作品其最为感人的是她作品中自始至终贯穿着强烈的寻根意识。寻根意识并非中国文学特有的现象,在世界的文学史上就有美国的非洲裔黑人、欧洲移民后代写的寻根作品。当然,生于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古国,华人的寻根意识自有其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特点。对于这个问题,於梨华显然是作了一番认真的思考的。她通过自己的作品,通过作品中鲜明的人物形象,对这个问题作了认真的探讨和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这正是她的作品的可贵之处。下面,我想集中就这一问题,通过对她的三部长篇小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傅家的儿女们》和《三人行》,来分析於梨华是怎样表现这一主题的。 二 《又见棕榈又见棕榈》是於梨华“留学生文学”的代表作,曾获台湾年度文学奖。作品以主人公牟天磊从美国回到台湾,对眼前一景一物、一言一行的触景生情的回忆、想象和思索,把自己数十年间,从祖国大陆到台湾、到美国、又回到台湾的经历、感受,交融在自己主观的意识流中的,充分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再现出在中西两种文化的夹击中海外学子学成业就后价值取向上的迷惘以及无法找到最后归宿的心灵历程,深刻地体现了“无根”的时代苦闷。 牟是在传统文化的薰陶下长大的,当六十年代赴美留学之风盛行于台湾时,大学毕业后他随波逐流地到了美国留学。在美国苦熬了十年,虽然得到了“新闻博士”的文凭,也找到了一份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却始终无法摆脱一种惆怅与迷惘的孤寂心态,无法将自己融入到美国的文化意识中去。他曾发出“我是一个岛,岛上尽是沙,每颗沙都是寂寞”的悲音。当他怀着孤寂无寄的心情,为寻找人生的归宿回台湾时,却发现盲目崇尚西方的表象随处可见,让他“觉得自己仍是一个客人,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一种缺失文化归属感的失落心绪,导致在他的潜意识里台湾并非是故乡。而面对隔海眺望的大陆,“祖国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哀伤又欢喜的乡思的一种凌空的梦境”。他曾在一次联欢会上含着眼泪,悲切地唱了一首名为《故乡》的歌。他的故乡在大陆,大陆代表着祖国,虽然一海相隔,并由于两岸的“对恃”无法沟通,以致产生误解,但却始终无法摆脱他对祖国思渴的向往之情。正是这种思渴与向往之情,让他倍感自己的生命之根似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