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世纪更替之际,在华人文化圈中出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景观:对金庸及其作品研究的再度升温。98年5月份, 在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召开了“金庸小说与20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等学府,以及来自中国内地、香港、台湾、日本、英国、加拿大等地的学者与会。这意味着“金学”开始进入国际汉学界的较高层面的视野。98年,又有香港(海外)文学艺术协会颁授“当代文豪金龙奖”,金庸与巴金、冰心三人荣膺。大陆媒体更是热情高涨。《中华读书报》仅在98年底的两个月就有四五处内容涉及到金庸。而《文艺报》岁末一期的头版头条用大半版篇幅刊发了《金庸答问录》。另据《文汇报》报导,金庸已着手再次修改他的武侠小说,这更进一步引起人们对他的关注。所以说98文坛兴起“金庸热”,当非夸张。而99伊始,随电视剧《天龙八部》在十几个频道的轮番轰炸和金庸就任浙大人文学院院长,这一热浪显然仍在升温。 自本世纪20、30年代,武侠小说形成第一次热潮,迄今一热再热,其间虽因文学或非文学的缘故冷却数次,却也不绝如缕。而到了世纪的最后一两个年头,由于金庸的“侠缘”,不仅使读者群中的“侠情”再度高涨,而且渐入学术领地,并提出了一些不容忽视的理论问题。到此,当我们回首本世纪的中国文坛时,对“金庸热”以及相关的理论问题进行审视、剖析,就是十分必要的了。 经典化,是耶非耶? 严家炎年前在《中华读书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里说,金庸作品造就了千千万万个“迷”,也带来了许许多多的“谜”。的确,金庸从50年代开始创作武侠小说,到现在将近半个世纪。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或者保守一点说,产生的不可忽视的影响,是有目共睹的。而金庸现象衍生的课题,已不仅仅是其作品对武侠小说这一通俗文学类型做出的贡献,而是涉及文学价值判断、文学思潮走势、社会审美心理等一系列领域。实际上,1994年“大师文库”的编选之所以聚讼纷纭,深层原因即在于这些领域中的牴牾与含混。 从传媒看,金庸作品的影响力是惊人的。有一篇文章言之凿凿地说,某名牌大学中文系的教授,腿部摔伤之后,读金庸的小说,获得了重新站起来的力量。有的大学生失恋后,读金庸小说,恢复了对人生的信念。严家炎更是列举了大量的事例,说明金庸在海内外华文化圈的巨大影响。有些学者据此作出极高评价,如冯其庸就发表过这样的看法:“金庸是当代第一流的大小说家。他的出现,是中国小说史上的奇峰突起;他的作品,将永远是我们民族的一份精神财富。”(注:《〈金庸笔下的一百零八将〉序》,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但是,这与金庸的自我估价产生了相当大的反差。金庸在1969年曾说:“武侠小说虽然也有一点点文学的意味,基本上还是娱乐性的读物,最好不要跟正式的文学作品相提并论。”(林以亮等的《金庸访问记》)30年后,在去年的那次国际研讨会闭幕式上金庸发表演讲,称自己写的小说“内容平凡,没有多大深刻意义,不值得劳动许多学者先生们来研讨。说到‘金学’,万万不敢当。”不过,传媒和评论界似乎把这当作了“伟大”的谦虚,所以调门反而越来越高。将金庸的作品经典化,便是最值得注意的动向。 可能是因为到了世纪末,一切都需要作个总结,大家都希望担起“盖棺论定”的重任,所以“经典”这个词这两年使用的频率非常高。仅以《中华读书报》为例,98年底的两个月内,“经典”一词出现就不下十次。金庸作品的“经典”化,正是这一浪潮里的一波。 这种“经典”化的努力,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有的是“冠名”,如在“大师文库”中把金庸上榜,在《百年中国文学经典》里收入《射雕英雄传》等。有的是正面作论,如王荣文的《金庸研究的新起点》一文中说:“面对可能来临的波澜壮阔的金庸研究,如果拿《金庸作品集》与《水浒传》相比,我们不能不说金庸先生是位幸运的作家,因为他极有可能在他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作品‘经典化’的完成。”(注:《“金庸茶馆”系列丛书序》,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年版。)又如《金庸研究论文索引》的编者丁进在谈到自己这项工作的意义时说,金庸作品的“思想的广度和深度,在艺术上的成功,已经超越了《红楼梦》而成为中国文学史的新经典。”等等。还有的意在论中,如冯其庸曾讲:“金庸小说的情节结构,是非常具有创造性的。我敢说,在古往今来的小说结构上,金庸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注:《〈金庸笔下的一百零八将〉序》,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既然“古往今来”、“登峰造极”云云,“经典”自属题中应有之义。 这就必然会引起怀疑的反弹。其实批评的调子早就有,如香港霍惊觉、许希哲等。台湾李敖在《“三毛式伪善”和“金庸式伪善”》、《“武侠小说”,着镖》等文章中,更是断然否定了武侠小说的价值。而内地的反面意见有的也很激烈,如王彬彬在《红学·李学·金学》一文中讲:“说到底,金庸小说仍然是一种‘高级通俗小说’,仍然是一种‘高级文化快餐’,仍然深深打上商业文化的印迹。”又认为企图造就“金学”,是“日夜不分后的一种‘昏话’”。李国文则更为刻薄,称“推崇武侠小说作家金庸先生”,册封“谁是经典,谁不是经典”,皆“属于嗜痂之癖”(注:《关于交椅之类》,《文学自由谈》1999年第1期。)。 不过,无论鼓吹者,还是反对者,大多只陈所见,而不肯深论其所以然。综合看来,前者的主要理由似有三条:一是水平高,包括艺术手法、思想观念及文化内涵诸方面。二是影响大,特别是雅俗共赏经久不衰。三是通俗文学达到如此水平,堪与文学史上的“经典”如《三国》、《水浒》媲美。后者的主要理由似也有三条:一是武侠小说毕竟难登大雅之堂。二是严格看来水平并不甚高,毛病反而不少。三是未经时间考验,恐成过眼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