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法分类号 1207 李健吾的诗学批评文字并不多,但却开辟了印象式的现代批评之路。他紧扣现代人和现代诗,评价了中国30年代现代诗派的崛起和特征,并在这过程中充分发挥了他的具有现代精神的诗学批评观念和审美尺度,在审美主体意识的强化、审美客体观照的性质、审美接受者创造潜能的发挥等方面,构建了具有现代意义的诗学批评体系。 现代诗与现代诗学批评 李健吾的诗学批评理论,诞生在30年代,是在对象征派、现代派诗歌作品的批评中确立的,是对中国新诗现代化趋向的呼应。李健吾以历史的眼光和现代的尺度,揭示了现代主义诗歌产生的必然性。李健吾把新诗发展的前20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最初的新诗”,其特点是“属于传统的破坏”,“最引后人注目的,就是音律的破坏”。第二个阶段是新月诗人的《诗刊》运动,“不仅仅在破坏,而且希望有所建设”,其结果“形成颓废(不是道德上)的趋势,因为实际上一切走向精美的力量都藏着颓废的因子”。与此同时,有两种诗歌创作潮流值得重视:“一者要力,从中国自然的语气(短简)寻找所需要的形式;一者要深,从意象的联结,企望完成诗的使命。一者是宏大(主旨自然具有直接的关系),一者是纤丽;一者是流畅,一者是晦涩;一者是热情的,一者是含蓄的;不用说,前者是郭沫若先生领袖的一派,后者是李金发先生领袖的一派。”在这一阶段中,李健吾着重揭示的是李金发领袖的初期象征诗的特点,这就是“意象的创造”。他说:“他们第一个需要的是自由的表现,表现却不就是形式。内在的繁复要求繁复的表现,而这内在,类似梦的进行,无声,有色;无形,朦胧,不可触摸,可以意会;是深致,是含蓄,不是流放,不是一泄无余。他们所要表现的,是人生微妙的刹那,在这刹那(犹如现代西欧一派小说的趋势)里面,中外古今荟萃,空时集为一体。他们运用许多意象,给你一个复杂的感觉,一个,然而复杂。”这种分析是感悟式的,但却又是精细的,是对以意象为主要特征的初期象征派诗歌的现代主义艺术的中肯批评。 但尽管如此,李健吾充分肯定的是新诗发展第三个阶段的现代派诗。他肯定现代派诗人的“创造”精神,认为这批青年诗人“最有绚烂的前途”,他提到了戴望舒、何其芳、废名、李广田,尤其是卞之琳。李健吾由衷地说“他们的生命具有火热的情绪,他们的灵魂具有清醒的理智;而想象做成诗的纯粹。他们不求共同,回到各自的内在,谛听人生谐和的旋律。拙于辞令,耻于交际。他们藏在各自的字句,体会灵魂最后的挣扎。他们无所活动,杂在社会的色相,观感人性的无当。”这里,一是指明了这些诗人创造的特点是“火热的情绪”、“清醒的理智”、“想象做成诗的纯粹”。二是点明这些诗人的孤独,是不被许多人理解甚至被人误解,注定是孤独命运的一代。三是审美的基本趋向,就是回到自我的内心,体会灵魂的挣扎。应该说,这种批评在当时具有空谷足音的意义,无异于响往诗坛的一个弘扬异端的宣言。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李健吾称这一批诗人为“前线诗人”,从而把现代诗和现代诗学批评即把批评的客体与批评的主体在现代性上统一起来。(注:以上引文均见李健吾《咀华集》中的《鱼目集——卞之琳先生》,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李健吾所揭示的新诗自身现代化趋势的事实以及新诗现代主义艺术的基本特征,是具有现代意识的批评价值观念对诗歌审美活动进行观照的结果,他的批评证明:一种新的创作思潮呼应着一种新的批评观念与价值尺度的产生,而一种新的批评理论又能够对新的创作思潮起推动和导引作用。 李健吾的现代诗学批评同所批评的现代诗的契合之处,在于对“纯诗”的追寻和倡导。中国现代主义诗学运动实际上是一场趋向现代化的纯诗运动。李健吾对此是真切地领悟到的。他批评旧诗和早期新诗“已经沦成一种附丽,或者一种宣泄,属于人性不健全的无节制的快感。”同时又从纯诗角度称赞现代诗:“真正的诗已然离开传统的酬唱,用它新的形式,去感觉体味揉合它所需要的和人生一致的真淳;或者悲壮,成为时代的讴歌;或者深邃,成为灵魂的震颤。在它所有的要求之中,对于少数诗人,如今它所最先满足的,不是前期浪子式的情感的挥霍。而是诗的本身,诗的灵魂的充实,或者诗的内在的真实。”(注:李健吾:《咀华集》第103~104页。)他通过“纯诗”把现代诗与现代诗批评结合起来。他在批评现代诗的过程中阐明了他独特的纯诗理论,大致包括五个方面。一是纯诗是时代发展的客观反映。他说:“我们的生命已然跃进一个繁复的现代;我们需要一个繁复的情思同表现。”现代人意识状态变得丰富复杂,这就需要繁复的现代表现去展示人类心灵的真实,从而呈现“诗的内在的真实”,而纯诗所要表现的世界正是这种繁复的深邃的神秘的心灵世界。二是纯诗创作主体的精神独立性。李健吾称赞现代派纯诗作者潜心创造,用火热的情绪、清醒的理智、丰富的想象去挖掘内在世界,具有强烈的精神自主性。他们为新诗开出了一条新道,走进一个旧诗瞠目而视的世界。他由衷地说:“现在,一群年轻诗人不反对旧诗,却轻轻松松甩掉旧诗,决定诗之为诗,不仅仅是一个形式内容的问题,更是一个感觉和运用的方向的问题。”。(注:李健吾:《咀华集》第105页、第107页。)三是纯诗表现的重要特征是暗示。纯诗在表现上突出诗的思维术,重点在暗示,用有限表现无限,刹那表现永恒,重要的艺术方法是意象的创造。李健吾也是重点从这些方面去揭示纯诗的基本特征,他肯定初期象征诗派“意象的创造”,所要表现的“人生微妙的刹那”,而“刹那里中外古今荟萃,空时集为一体”。他称赞现代派诗人的表达,“言语在这里的功效,初看是陈述,再看是暗示,暗示而具象征”。四是纯诗是一个纯粹自足的世界。李健吾认为纯诗需要表达的是“诗的本身”,而这一“诗”的所指则是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形而上的世界。他在《画廊集——李广田先生作》中写到:“诗的严肃大半来自它更高的期诣,用一个名词点定一个世界,用一个动词推动三位一体的时间,因而象征人类更高的可能,得到人类更高的推崇。”(注:李健吾:《画廊集——李广田先生作》,《咀华集》第139页。)这就把纯诗论者所要表现的提到了一个自足而理想的形而上的世界。五是纯诗的语言表达的陌生性。纯诗论都要求诗的语言同日常语言的区别,李健吾对此是充分肯定的。他肯定现代主义的言语“猥杂生硬”,认为它“属于艺术。这里呈现的是人性企图解放一个理想的实现。”(注:李健吾:《咀华集》第108页。 )他也肯定现代主义语言组合的奇特,认为“一种文字似已走到尽头,于是慧心慧眼的艺术家,潜下心,斗起胆,依着各自的性格,试用各自的经验,实验一个新奇的组合。”他肯定“诗人创造言语”这个公式,称赞大作家“善能支配言语,求到合乎自己性格的伟大的效果,而不是言语支配他们,把人性割解成零星的碎片。”(注:李健吾:《咀华集》第109页。 )以上几方面就构成了李健吾现代诗学批评的基本内容,也是他的诗学批评沟通现代诗创作内质之处,从而使现代诗与现代诗批评的现代品格充分地显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