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90X (2000)03—106—05 李纲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抗金领袖,性情骾直,敢于直言,多所得罪,一生坎坷,屡遭贬斥,与屈原有大致相同的遭遇与经历。本文拟对李纲的沙县贬谪诗赋及其对屈原思想的补正,作一个大致的论述。 宣和元年六月,京师周围积水成灾,“京城之西大水渺漫如江湖,漕运不通;畿甸之间,悉罹其患,无敢言其灾异者”(注:李纲:《梁溪集》,见《四库全书》112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6月版, 本文引文除注明者外,均见此书。),李纲独上章论事,得罪当局,被贬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一从斥逐,七改星霜”,至宣和七年三月,始归京师。贬谪期间,李纲的思想非常苦闷,与屈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在诗赋中,他每每自比于屈原。《剑浦道中二首之二》说:“此去平津路匪遥,岭云溪雨自萧萧。山深泻涧泉长响,地暖凌寒草不凋。放逐却教穷水石,登临因得狎渔樵。谁怜泽畔人憔悴,更把骚辞赋《大招》。”《重午》说:“谁将佳节号天中?阳极阴生五自重。角黍但能娱幼稚,采丝那得制蛟龙?千里沉汩英灵在,万里浮菖习俗同。逐客有家归未得,满怀离恨寄南风。”诗中把自己称作“泽畔人”、“逐客”,都是以屈原自喻。更有《拟骚》赋,模拟屈原的《离骚》,讲述自己的身世:“帝混元之苗裔兮,历汉唐而扬英。散枝叶于天壤兮,遭五季而遁族于瓯闽。皇祖隐德而弗耀兮,逮吾亲而振名。岁昭阳之渊献兮,闰夏甲申吾以降。幼倥侗而颛蒙兮,非岐嶷之夙成。长游学于四方兮,爰观光于国宾。服诗礼之严训兮,传忠孝之家声。揽百氏之所长兮,味六经之纯精。常恐不德以怨及朋友兮,慕节义于古人。岂富贵之足志兮,冀斯文之可鸣。带长铗而峨冠兮,锵佩玉而琚琼。纫兰荪之香洁兮,服蕙茞之芳馨。纷吾既袭此众美兮,胡敢自谓之修能?”赋不但模拟《离骚》的篇章结构形式,而且袭用了《离骚》的一些现成词句,来铺陈自己的身世,表现自己与屈原一样,有着高贵的血统,高尚的品德,渊博的学识,卓越的才能。 在这些诗赋中,李纲一方面以屈原自喻,抒发“有家归未得”的“满怀离恨”;另一方面,他也像屈原那样,希望通过这些诗赋,让自己的声音上达君王,以期得到宽宥,回到朝廷,继续施展其才华、抱负,为国效力。 大致说来,李纲沙县贬谪诗赋对屈原的态度主要是肯定的,但是,对屈原思想、行为的某些方面,他也提出了批评。如在《拟骚·序》中,李纲对屈原的怨忿情绪就作了这样的批评:“昔屈原放逐,作《离骚经》,正洁耿介,情见乎辞,然而,托物喻意,未免有谲怪怨怼之言,故识者谓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不其然欤?予既以愚触罪,久寓谪所,因效其体,摅思属文,以达区区之志。取其正洁耿介之义,去其谲怪怨怼之言,庶几不诡于圣人,目之曰《拟骚》。” 如何看待李纲对屈原的否定和批评?对此,我们作如下三个方面的分析: 1.李纲的否定和批评,是站在儒家立场上对屈家的批评。 自汨罗沉江之后,人们对于屈原的评价,逐渐形成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从贾谊开始,至刘安、司马迁相承形成定论。刘安的《离骚传》赞颂屈原“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把对屈原的评价推到了极致,受到敬仰屈原的人们的赞同,至今为人乐道。这是肯定的说法。一种看法以东汉班固为代表,我们可称为否定的看法。大约到了班固的时代,离屈原生活的年代逐渐久远,海内局势也相对平静,对屈原生平遭遇的同情和对其高尚情志的敬慕逐渐降温,特别是汉武帝定儒家为一尊之后,人们开始用儒家思想来对屈原思想进行观照和反思。班固作《离骚序》,即从儒家立场出发,对屈原思想进行了否定。他认为屈原的行为不符合儒家的“经义”、“法度”,并加给屈原“露才扬己”、“贬絜狂狷”的罪名,全盘否定屈原的爱国主义精神和高尚志节。他又否定屈原《离骚》的意义,认为他不符合儒家“好色而不淫”、“怨诽而不乱”的标准。他所肯定的只是屈赋的艺术价值:“其文宏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华,则象其从容”。 从总体上看,李纲对屈原的否定评价基本上沿袭班固的说法。所谓“识者谓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实际上就是指的班固,指的班固的《离骚序》,是对班固《离骚序》的肯定。需要指出的是,李纲把《离骚》分为正洁耿介之义和谲怪怨怼之言两个部分,把《离骚》的内容和形式割裂开来,使用的概念和方法都是不十分恰当的。“谲怪怨怼”也可以说是“义”,是一种“怨忿”的思想感情。不能说是一种形式,一种“言”。《庄子》有所谓“得鱼忘筌”、“得意忘言”,李纲在这里大概也是一种“得意忘言”,为了否定屈原的怨忿,也就顾不上概念和方法是否恰当了。 在《拟骚》赋中,李纲对屈原等往古贬谪之士的“谲怪怨怼”作了这样的批评:“悼屈原之沉汨兮,悲贾谊之不修。笑退之之戚嗟兮,悯德裕之穷愁。惟君子之出处兮,贵体道以周流。自任以天下之重兮,何一己之为谋?用则行而舍则藏兮,又何必杀身而怨尤?”以儒家“用行舍藏”的价值尺度来衡量屈原等人的怨怼,认为他们的怨尤以至于杀身是没有意义的。这个观点与班固的说法是一致的。 在批评了屈原、贾谊、韩愈、李德裕等人忧愁过甚之后,李纲从正面提出了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惟盖棺兮事始定,聊康强兮保天性。岁寒不失其青青兮,惟松柏之独正。信吾道以优游兮,始居易以俟命。”毫无疑问,这个为人处世原则就是儒家的“中庸”思想的具体体现。“居易以俟命”一语直接从儒家经典著作《礼记·中庸》中来。中庸,可以说是儒家理论的核心。它广泛应用于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就“居易以俟命”一语来说,它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是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理解,它要求人们“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其中心意思是要人们安分守己,听天由命,不存非份之想。这是一种“天命论”的思想。其目的是为了稳固奴隶主社会的秩序,巩固和维护奴隶主阶级的统治地位,使“素贫贱”的劳动人民永远居于贫贱的地位。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这是一种违反社会发展规律,违反大多数人意愿的反动思想。这里姑且不论。二是从个人修养的角度来理解,它要求人们守机待时,“居易以俟命”,勿“行险以侥幸”,也就是要求人们居于平易之中,勿为倾危之行,明哲保身。这也是一种“中庸”。显然,强调安于天命,待机而动,不作无谓的、无致胜把握的斗争与牺牲,应该说,还是有它的积极意义的。李纲是从个人修养的角度来理解运用这段话的,与班固称引的儒家经典《大雅》的话:“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大体上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