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法是佛教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小乘佛教讲“戒、定、慧”,大乘佛教讲“六度”,其中都包括禅定一项。东汉安世高“其所敷宣,务在禅观”(齐·僧佑《出三藏记集》卷六《阴持入经序》)最先把小乘禅法介绍到我国,稍后支娄迦谶又传入大乘禅法。禅法种类颇多,据汤用彤先生《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考证,汉晋流行的大体有四种,即念安般、不净观、念佛和首楞严三昧。我们试按有关释典略加诠解:念安般即“以禅心寄托于呼吸”(安般乃出息入息),与中国本土原有的道家吐纳法相似,据昙摩蜜多译《五门禅经要用法》所说,是用以对治“乱心多者”,流行于安世高译出《安般守意经》后;“不净观”按《五门禅经要用法》所言乃对治“贪爱多者”,方法是意守白骨死尸等人身不洁之象,冀求破除色欲,安世高译《阴持入经》、鸠摩罗什译《禅秘要法经》等均有记载。“念佛法”是先观佛像,相相明了,一心意持,还至静处入定,就可以看到一佛二佛乃至十方无量世界诸佛色身,并可请诸佛说法解难,见汉支谦译《般舟三昧经》等。“首楞严三昧”更为神秘。据鸠摩罗什所译《新出首楞严经》(该经的首译本已佚)载:“佛告坚意,有三昧名首楞严,若有菩萨得三昧,如汝所问,皆能出现于般涅槃而不生灭,示诸形色而不坏色相,遍游一切诸佛国土而于国土无所分别”。总之,修行者若能达到这种禅定状态(三昧),就可具备无上神通。一般说来,上述四种禅法,前二种属于小乘禅法,后二种属于大乘禅法。 禅观与想象 禅法实际包括“止”、“观”两方面。所谓“止”,亦即“入定”,要求修行者高度集中注意力,排除一切杂念;所谓“观”,就是按照指定的程序进行思维活动,以便产生佛经所启示的种种幻觉,并从中领会佛教的义理。 我们先来看看禅观。 禅观实质上是一种形象思维。高尔基曾经指出:“想象在本质上也是对于世界的思维,但它主要是用形象来思维,是‘艺术’的思维”(《谈谈我怎样学习写作》,《论文学》第160页)。 这就是说:想象从本质上来说属于形象思维。而禅观恰恰好似一种名符其实的想象,并且和文学创作过程中的想象有某些相通之处: 首先,禅观多以表象为基础。所谓表象,就是人的记忆所保留的客观事物的形象,它是艺术构思中不可缺少的因素。而多数禅法(如果不是所有的话)同样赖表象以奏其功。姑举观佛法以明其余: 初教观佛,先教坐定意,不念外念诸像使人。然后将至好像前,今谛观像相好分明,然后安坐,教以心目观此像相好。 《五门禅经要用法》 观佛法指示修行者即心见佛,修行者倘若对佛的形象一无所知,即使澄心至诚、一意冥想,也无法产生相应的幻觉。幻觉虽幻,尚赖于真。因此,禅师要先带领修行者去谛观佛的塑像,以求在头脑中留下清晰而稳定的表象,为下一步以心观像作好准备。上述引文中的“相”、“好”,即指必须铭刻于心的佛貌:所谓“三十二相”,包括眉间白毫、顶出日光等;所谓“八十种好”,包括鼻不现孔等。这样的异容,诚然难以向壁心造!另外一些禅观所需的形象(如不净观中的蛆虫、白骨、死尸等),则基于修行者日常已经积累的表象。这些表象,就其实质来说都是物象,并非特定的宗教幻觉。作为思维所使用的材料,习禅者可以藉助它们领略佛理,文艺家也可以凭借它们创造出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如《西游记》中的如来佛与白骨精)。就这个意义上说,二者的起点似乎恰好暗合。 其次,禅观的过程与形象密不可分。禅观的特征是依靠对心造幻境的凝神观照来领会佛教真谛,它要求修行者凭藉有关的表象、充分发挥想像力、构想出为佛教修行所必需的种种形象: “人之自信无过于眼,当观好像便如真佛。先从肉髻眉间白毫下至于足,从足复至于肉髻,如是相相谛取,还于静处,闭目思维,系心在像,不念他念。若念余缘,摄之令还;心目观察,如意得见:是为得观像定。当作是念:我亦不往像亦不来,而得见者由心定想往也。然后进观生身便得见之,如对面无异也。 《思维要略法》 从上文可以看出:这种“思维”是以表象为基础的,这一点我们前面已经指出。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系心在像,不令他念”,言简意赅地道出了形象思维的特征!而且,这种像是具体的、可以用“心目观察”的形象(当然,这种观察非同一般,乃是内省之意)。如果参考其他禅经还可以发现:这种形象实际上是非常丰富多彩的,单单《禅秘要法经》所列的三十观,就有种种令人咋舌的奇景:有人体骨肉皮血的豁观、有地火风水的变幻,有结趺坐于莲花之上的丈六金像,“复有众像,飞腾虚空,放金色光,满虚空中,犹如金云,变以金山,相如无比……”这些风云波诡、神秘莫测的景象,是佛经上所许诺的,笔者不诚,未曾亲履,然而据《高僧传》、《续高僧传》等书中关于习禅部分的记载,的确有僧人见过。即心观像的关键所在,其实上引《思维要略法》已经略略触及了,这便是“心定想往”,亦即要定心于中,排除一切世俗观念和左道旁门的干扰,坚信按照既定的修行方法可获得正果,以此等信仰为前提,将自己的想象力尽可能地加以运用。而我们的艺术构思,不也需要“系心在像、不令他念”吗?不也要求创造可窥之“意象”(《文心雕龙·神思》“窥意象而运斤”)吗?不也以“收视反听”(陆机《文赋》)为条件吗?不也以想像力之运用为重点吗?当然,它和禅观是有原则区别的,这一点我们下面还要谈到。然而,倘若说禅观的输入给我国古代的形象思维增添了新鲜内容,从而对艺术想象论的研究作出了某些前所未有的启发,应该说不太冒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