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942X (1999)04—0105—07 词在唐宋本是一种特殊的音乐文艺形式,但入元以后,已丢失其部分音乐功能,同诗一样,成为文人的书面文学和案头读物,为此,元代向被看作是词的衰落期,对元词的历史定位集中地反映在“词衰于元”这个命题上。然而,这个命题并不能全面而真实地体现元词的特有价值和历史地位。本文就此展开分析,或有助于对元词进行准确客观的定位。 “词衰于元”,对于“词盛于宋”来说,这当然是正确的,但如果以一“衰”字概括全部元词,却不免失之公允。 明代人看元词已多贬辞,并且将它和元曲之兴盛作对比,如王世贞《艺苑巵言》云:“词兴而乐府亡矣,曲兴而词亡矣。非乐府与词之亡,其调亡也。”杨慎《词品》卷五云:“元人工于小令套数,而宋词又微。” 而清人对明词更为鄙夷,认为词亡于明,上推词之衰落自然归咎于元代。如沈德潜《清绮轩词选序》云:“词昉于唐,盛于宋,稍衰于元明。”张惠言《词选序》云:“自宋之亡而正声绝,元之末而规矩隳。”江顺诒《词学集成》卷一云:“词之坏于明,实坏于元。俳优窜而大雅之正音已失,阡陌开而井田之旧迹难寻。”又云:“元明词不足道。”沈德潜说的尚有分寸,张惠言亦留有余地,而江顺诒则颇加挞伐。至陈廷焯而大畅厥旨,如《词坛丛话》:“余雅不喜元词,以为倚声衰于元也。”《白雨斋词话》卷一:“词兴于唐,盛于宋,衰于元,亡于明。”又卷三:“元代尚曲,曲愈工而词愈晦。周、秦、姜、史之风不可复见矣。”又云:“元词日就衰靡,愈趋愈下。”又卷七:“词至元明,犹诗至陈隋。”又卷八:“诗衰于宋,词衰于元。”其《词则序》亦云:“金元而后,竞尚新声,众喙争鸣,古调绝响。”《大雅集序》:“词至两宋而后,几成绝响。” 由此,“词衰于元”之说遂深入人心,渐成常谈了,如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词衰于元。”沈修《彊村丛书序》:“词兴于唐,成于南唐,大昌于两宋,否于元,剥于明。”陈匪石《声执》卷下:“词肇于唐,成于五代,盛于宋,衰于元。”陈锐《袌碧斋词话》: “宋以后无词。”直至近人,或谓“言词者, 必曰词蔽于元”[1];或谓词至宋后便属“余声末流,渐成绝响”[2]。大概只有清人顾千里和近人王易,对元词的评价算是其中的不谐之音了,顾千里《吴中七家词序》谓:“词始于唐,盛于五代、宋、元,衰于明。”王易《词曲史·启变第七》云:“元之词未衰而渐即于衰。” 本文认为,“词衰于元”并非是对于元词历史定位的准确表述,前人在两个方面存有误区,一是对于“元词”这一概念的界限认识不清;一是进行评判的标准不甚完善。 一、对元词界限的片面理解 前引诸家之定性分析,在“元词”上下限之界定上都存在失误,实际上只着眼于元代的部分词人,“词衰于元”这个命题的基本立足点,即是以偏概全,有所失衡。因而对“元词”首先要进行追溯和界定。 所谓“元词”究竟包括哪些词人词作,历来标准不一。目前较通行的,即以唐圭璋《全金元词》下册所收录之作为准,但《全宋词》后两册中有不少作于元代的词,其中如刘将孙、张炎、仇远等不少作家,连《四库》也题作元人,元明之际的情况亦大致类似。这些方面的不合理性明显存在,这里牵涉到宋元之际与元明之际一大批作者的归属问题,前者究竟上归于宋,还是下归于元;后者究竟上归于元,还是下归于明,历来有所争议。如果一律年经月纬,以时为断,以宋归宋,以元归元,那么《全宋词》与《全金元词》在这方面或许有必要进行部分调整。这就有赖于对词人词作进行明确的时代判断。有元一代,历时不到百年,从时间上可以把元代词人约分为三类,一是出生于元一统后并且卒于元亡之前的词人,毫无疑问应断入元代,其作品也全都应属于元词。但这类词人的数量并不很多,更多的是跨朝代的词人:由金、宋入元者和由元入明者。这批词人“处易代之际者,属上属下,论定为难”[3], 其作品的归属问题颇为棘手。因此,必须确立一些原则和标准来加以区分,这也同时就意味着对元词的界定。 (一)关于元词的断代原则 顾嗣立《元诗选》具有断代总集的性质,其凡例云:“是集也,前承金、宋,后际明兴,故有先朝逸士而抗节西山,如谢皋羽、林霁山之于宋。亦有当代名卿而裸而裸将周室,如危太朴、张志道之于明。向来选本编作元人,今俱不敢援入。其或遗民故老,浮沈晦迹,如熊勿轩之入元已久,戴叔能之乃心元室,并皆编入集中。读者论其世而谅其情可也。”[4]以是否出仕新朝及持有遗民心理, 即对待新旧两朝的政治态度为主要标准。但从具体的选录成员来看,李俊民等金遗民,方回、牟巘、方夔、戴表元、黄庚、仇远等南宋遗民,皆被人选。可见也兼顾诗人的实际生活年代,如元好问在元代生活了23年,熊禾卒于元仁宗皇庆元年(1312),入元已久,便亦属元人。顾氏的这种原则是古人对易代之际文人的比较通行的划分标准。《四库全书》也基本以此为主,只是在具体的归属上更为严格,凡未仕新朝者皆入前代,如熊禾的《勿轩集》,在《四库全书》中即题名宋熊禾撰,牟巘、方夔也都被视为宋人。李俊民、元好问入元不仕,故皆题金人(注:翁方纲即曾严诋《元诗选》收入元好问之不妥。)。而入元后曾出仕者,一概视为元人,如方回、戴表元、赵文、仇远、王奕等皆题元人(注:张炎虽未出仕,但仍题元人,当是因其年寿期颐、卒年甚晚的缘故。可见自破其例在所难免。),元明之间的作家亦照此处理。这种断代方法虽不为无据,但不合理处也很明显,这些遗民是前朝之遗民、新朝之逸士,在心理上可以说他们是前朝旧人,但他们虽未必皆食周禄,却也大多没有饿死首阳,其中有许多人本身是主要生活在新朝的,且创作也以在新朝的创作为主,这些作于新朝的作品,就不能归入旧朝。《四库全书》甚至将金亡时才只有8岁的白朴也归入金人,题《天籁集》为“金白朴撰”, 就违背了历史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