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号 I06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禅学无疑对诗歌以及其它艺术门类中的创作活动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但这并不等于说禅学与诗学就是相等或相同的。禅学对中国古代诗学与诗歌的影响是相当复杂的,可以进行分析的角度也是多方面的。本文拟从理论的角度来分析禅学与诗学各自的特点,并比较它们之间的异同,以确定禅学理论中是否就天然地包含有所谓的美学思想,以及禅学和诗学是否相同,因为只有搞清楚这些问题,才能确定禅学思想对诗学与诗歌创作施加了什么样的影响。 禅悟与诗悟 “悟”主要被使用在三个方面:一是指一种心理状态,一种因为豁然明了对象的本质特征之后而达到的带有解脱感的心境,也可以认为是一种境界。慧能所谓“言下便悟”和王士祯所谓“悟境”都包含有这种心理状态。二是指一种思维能力和认知能力,即所谓的“悟性”。不论是禅宗还是诗论家,都认为人的本性中具有悟性的成分。禅宗在慧能的时代,实际上并没有将“顿悟”与“渐悟”当做判宗的准则。就慧能来说,他仅仅是将“顿”与“渐”当做区别众生根性优劣的一个标准而已。《坛经》第三十九节(以下只注节数)说:“法无顿渐,人有利钝”,这“利钝”便是指众生与生俱来的(即所谓的“根性”)认识佛教第一义谛的能力,即“悟性”是有高有低的。不少诗论家受禅学思想的影响,也认为悟性是人与生俱来的。陆桴亭《思辨录辑要》卷三上说:“人性中皆有悟,必工夫不断,悟头始出,如石中皆有火,必敲击不已,火光始现。”三是指一种认知方式,即那种超理性、超逻辑、从整体上去把握对象本质的认识方式。《说文》是这样解释“悟”的:“悟,觉也。从心,吾声。”这里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觉”既可以指“觉了”的状态,也可以指“觉悟”、“知觉”的过程。二是“从心”,是说“悟”作为一种认知方式是发自于心灵之中,是以心去体悟、知觉对象。 由于“悟”的概念的三种使用,有可能产生这样的设想:既然悟性人人皆有,而悟作为一种认识方式,其本质又是一定的,而且了悟之后的心境也都是豁然解脱,那么不论是禅悟还是诗悟都应该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这种观点是没有注意到“悟”除了规定性之外,还有其适应性和自由度。“悟”既然是一种思维方式,就必然有思维的对象;而对象的不同就会导致悟到的内容的不同。正是在“对象”与“内容”这两点上,禅悟与诗悟有了很大的区别。这两点区别就证明了禅悟与诗悟只可能相似,而不可能相同。禅悟的特征有以下几个方面: “佛性本自俱足” 禅宗从初祖达摩开始就认为众生皆有佛性。后世不论南宗北宗,都继承了这一佛性论思想。《坛经》中非常明确地表达了佛性与生俱来,本自俱足的思想。《坛经》惠昕本“悟法传衣门”中说:“五祖……为慧能说《金刚经》。恰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言下便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慧能启言:‘和尚!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能生万法!’五祖知悟本性,……”这里慧能所说的“自性”,就是“佛性”。 “自识本心”指向内心的悟 正是由于禅宗认为“佛性”“不生不灭”,“本自俱足”,“常住于心”,所以要证得佛果,不需要向外求道,只要了悟自性本自清净,就可以了。也就是说,禅宗所谓的“悟”,是一种指向内心世界的直觉体悟。《坛经》第八节说:“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识心见性,即悟大意。”这里说的“本心”,与“本性”、“佛性”,都是一个意思。它所要表达的,就是告诉人们,禅悟的最高境界,即“清净佛性”,不在别处,就在人们的心中。因此要悟得最上乘禅,只须向内心求索便可。慧能明确指出:“若言归佛,佛在何处,若不见佛,即无所归;既无所归,言却是妄。善知识,各自观察,莫错用意,经中只即言自归依佛,不言归依他佛,自性不归,无所依处。”(第二十三节)《坛经》中所谓“自性自度”的观点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第二十一节中说:“心中众生,各于自身自性自度。何名自性自度?自色身中,邪见烦恼,愚痴迷妄,自有本觉性,将正见度,既悟正见,般若之智,除却愚痴迷妄众生,各各自度。……即自悟佛道成。……”可见,对佛性的认识并没有超出“心”的范围。悟者是以“心”去悟“性”的。 顿悟法门 在慧能时代,顿渐二门并不像我们现在所想象的那样泾渭分明。在慧能那里,顿悟渐悟只是由于人的悟解能力有高下的缘故,所谓“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慧能将人分为“大智上根人”与“少根人”,认为“少根之人,闻说此顿教,犹如大地草木根性自小者,若被大雨一沃,悉皆自倒,不能增长。少根之人,亦复如是。”(第二十九节)显然,慧能的顿悟教法不是为这些人设立的。在他看来,“最上乘上法,为大智上根人说,少根智人,若闻法,心不生信。”(第二十八节)慧能自己自然是“大智上根人”,故而他“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大悟,顿见真如本性。是故将此教法流行后代,令学道者顿悟菩提,令自本性顿悟。”(第三十一节) 既然是顿悟,那么修行就似乎成为不必要的东西了。在《坛经》中有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定慧等”。所谓“定”,就是禅定。禅宗从所谓的初祖达摩开始便有“二入四行”之说。其中“二入”中的“行入”便是指修行,“四行”便是指具体的禅修的方法。在慧能之前的五位祖师,都在一定程度上恪守着以定发慧的传统的禅修路数,认为禅定是启发般若智慧的先决条件。从达摩的“凝住壁观”到五祖弘忍的“守本真心”,都强调了禅修的重要性。而到了慧能那里,祥修便已不再是修行的法门了。慧能说:“我此法门,以定慧为本。第一勿迷言定慧别,定慧体一不二,即定是慧体,即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善知识,此义即是定慧等。学道之人作意,莫言先定发慧,先慧发定,定慧各别,作此见者,法有二相,口说善心不善,定慧不等。”(第十三节)于是,定、慧不再是对立分别的两件事了,而是一体两用。“定慧等”的理论是建立在“顿悟”说的基础上的,所谓“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又所谓“前念迷即凡,后念悟即佛”。(第二十六节)迷悟只在一念之间,所以“大智上根之人”,“闻其顿教,不假外修,但于自心,令自本性常起正见,烦恼尘劳众生,当时尽悟。”(第二十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