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与“国学”之间隔着两道门:编辑匠作文先隔着一层,搞理论的讲传统文化又隔着一层。前一层我不得不破门而入了,后一层我实在不敢,只好在门外谈个一孔之见。 “国学”自有国以来就存在着,它的确使中国文化具有了不同于别国文化的特色,甚至可以说也有许多别国文化不具备的优点。令人迷惑的只有一点:在当今的中国正以市场经济的冲力奔向世界前列之时,以儒学为核心的古老的传统文化,何以被弄得热火朝天起来? 当今之“国学”,作为“西化”的否定力量,有其积极意义,在市场大潮的一个人欲逆流中,讲点传统,确实有稳定社会、抗衡“西化”、化解负效应的作用。问题是该不该把“国学”当作中国现代化的精神支柱,当作改革开放、促进市场经济的治国之道? 中国传统文化流传了几千年,真正对它进行过大型批判性评价,在近现代历史上只有两次。一次是“文革”,一次是“五四”。“文革”中的评法批儒,因其牵强附会,蛮横霸道,已臭不可闻。“五四”新文化运动,近年来也有“过激”一说。任何运动,无论对的错的、好的坏的,由于难免情绪作用,总会有某些过激或偏颇。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大方向,好像否定不了。 现代新儒学有一个耸人听闻的观点:亚洲四小龙的腾飞靠的是弘扬儒学,中国要想腾飞,也要振兴儒学。说来不巧,中国经济的起飞,恰恰在“国学热”之前。当然,国学热之前也不能说中国没有儒学的传统影响,但儒学从根本上说,与现代文明不是同向、同步的。儒学中的重群体、去人欲、讲道德,虽说对现代文明的负面,如自我膨胀、人欲横流、暴力色情等有制约、消减作用;但它的“圣道”不可违、“祖法”不可变,等级森严,个性萎缩、何必曰利、盲目排外等观念,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是难以相容的。 儒学是重视人伦道德的,但那些规范适合现今的还能有多少呢?在儒学提倡的“忠、义、孝、敬、仁、义、礼、智、勇”诸德目中,故然都有今天可以继承的思想因素,但恐怕首先还是批判,其次才是继承;批判其内容,继承其形式。对于凡有民族传统形式便盲目推崇,对于其封建内容不管不顾,实在是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逆动。就拿“孝”这个与老百姓关系密切的德行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对不能继承;披麻戴孝守坟三年也不易提倡;“父母在不远游”也没道理;“父为子纲”的家长式专制也行不通;可以继承的不过是尊敬父母这一任何伦理思想都通行的原则而已。至于“忠”这个德行,看过《三国演义》便可见其混乱:同样是不断地改换门庭,顺从新主,有的叫忠义,有的叫奸诈,难以说清。 儒学的许多至理名言,也有意义含糊的一面。就拿人人皆知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来说吧,这个“万般”不能只包括农、工、商吧,也应包括官。但又说“学而优则仕”。其实读书之所以高,就高在能“仕”上。如果只有读书高,为什么教书的先生在中国就总也高不起来呢?当然,“仕”不上去的人,回头面壁读书,不妨用“唯有读书高”来自我安慰一下。我这里没有一点贬低读书的意思,只是想说明,不可把以儒学为核心的“国学”当作治国之道。 “国学”不能够也不应该抛弃,但不能够也不应该抬得那么高,炒得那么热。几千年来,我们的“国”已经大大变样了,那个“学”可以亘古不变吗?传统是不能割断的,不然社会便会失去连续性而动荡不稳;传统是必须超越的,不然社会便会失去活力而停滞不前。传统文化与民族文化不是完全等同的。民族文化除继承了传统文化形式外,还蕴有时代内容,这样才可与外来文化相沟通、相争艳、相融合。传统之所以能世世代代留传下来,自然是因为它不断地吸收当时的新内容。但传统毕竟属于过去,而不同于当代。如果认为传统就是当代,传统也就失去了渊源的意义。 当今的“国学”热,只看到大量的古籍翻版和少量的古籍研究。至于“国学”在当今的确切涵义,“国学”在诸学术当中的位置,“国学”对现实的意义,“国学”与“西学”的关系,“国学”与“东学”的关系,“国学”与马列的关系等等,则很少有人论及。把古籍整理翻印出来十分必要,这样才能使传统文化有了流传的载体。问题是,这些浩如烟海的典籍,如何使其活起来,即经过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整理和研究,才能使吸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成果得以实现。取其精华的过程,也同时是弃其糟粕的过程。如果不加分析批判地爆炒传统文化,不分良莠地复制、翻译古代典籍,只能造成思想上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