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研究 龙,究竟是什么样的动物,古来典籍中虽然有所记载,但都语焉不详。中国最早的辞书《说文解字》也只说龙是“鳞虫之长”,称其能幽能明,能巨能细,能短能长”①,而对其形象亦无具体描述,其所加的释词也只是采自传说而已。故龙与中华民族究竟有何种渊源,实在值得探索。自八十年代台湾歌手侯德建自制词曲的一首《龙的传人》在大陆演唱并流行以来,似乎便在毫未论证、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形成了中华民族是龙的传人的定论。这实是一种误解。因为所谓龙,不仅没有作过中华民族远祖的图腾,而且,在所有典籍中,也是记载纷纭,而没有定论。所以,我们不能贸然附和这种毫无根据的所谓“龙的传人”之说。本文特就此一问题作初步探讨。 一、从尧舜到夏商周三代,有关龙的传说,从来没有崇拜龙的意识 在尧舜时代,有关龙的传说不多,我们只能从《孟子》中找到这样记载: “当尧之时,水逆行,汜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草泽),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② 这里,龙只是洪水泛滥时期,在水中或沼泽中生活的一种动物,且是与蛇并称,可能系爬虫类之一种,因无佐证,我们尚不能断定其究系何物,但观于禹治水之后便可“驱蛇龙而放之菹”的事实,可知其决非崇拜中的神明。其后,才出现了关于豢龙的记载: “夏后氏德衰,诸候畔之。天降龙二,有雌雄。孔甲(传说中夏的第十四位皇帝)不能食(饲),未得豢龙氏。……其后有刘累,学拢(驯)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孔甲赐之姓曰御龙氏,受韦氏之后,龙一雌死,以食夏后,夏后氏使求,惧而远去。”③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第一,孔甲因未得饲养的人才,所以虽然得到了龙,却无法饲养。后来有位名刘累的人学会了豢龙术之后,投奔了孔甲,孔甲才能将龙饲养下来。第二,刘累为孔甲养龙之后,受封赐为御龙氏,和他的老师豢龙氏分别门户。可见豢龙之事,在民间从事者并非一人。第三,“龙一雌死”之后,曾经“以食夏后”,即送给夏后氏吃用,到了夏后氏大约因食而甘之,并再次派人去“求”的时候,刘累才“惧而远去”。由此证明,远在夏时,不仅早已存在豢龙术和豢龙人,而且,龙并未被神化,未被崇拜,还可食用。 到了周代,关于龙的传说,才开始带上了神秘色彩,我们再看另一个记载: “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原注:漦,龙吐沫,龙之精气也),乃吉。于是幣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夏亡,传此器殷。殷亡,又传此器周。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厉王使妇人裸而噪之。漦化为玄鼋,以入王后宫。后宫之童妾既龀(七岁)而遭之。既笄而孕。无夫而生子,惧而弃之。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椟服箕服,实亡周国”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即椟——笔者)者,宣王使执而戮之。逃未道,而见乡(向)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女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奔于褒。褒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弃女出于褒,是为褒姒。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④ 这里,已经把史书中相传周幽王时“一笑戏诸侯”终于导致亡国的褒姒的出身和龙连在一起,后世因以“龙漦”比喻祸国殃民的女子。很明显地表露出龙是不祥的妖孽,当然也更无崇拜之意。 二、春秋战国时代有关龙的传说,也只是“玩好”而非崇拜 在春秋战国时代,除了史书上有过“深山大泽,实生龙蛇”⑤等之外,主要有以下两则。 “叶公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降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其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⑥ 这篇叙述虽然是寓言,却勾画出了一个龙的大概形象。但究其意旨,也只是玩好或恐惧而已,何曾有丝毫崇拜之意。 其二为关于屠龙的记载: “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⑦ 这便是后世“屠龙”一词的起源,我们于此可得如下启示。一、再次证明了龙是可屠而食之的动物。二、龙并未被崇拜或被视为神明。即使在被普遍承认为周代作品的《礼记》中,也只说“鹿、凤、龟、龙,谓之四灵”⑧,而《易经》中的“飞龙在天”一类的记载,也只能在后人的注疏中才可以看到“飞龙在天。犹圣人之在位也”⑨一类的说法,百揆诸原义,亦未必如此。 三、在秦代,龙的概念开始异化 龙的概念何时开始异化,即由一般的动物、妖孽而向神明方面转化,大约始于秦代的始皇后期。 “秋(始皇三十六年),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舒道,有人持壁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水神)。’因言曰:‘今年祖龙死。’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者奉璧以闻。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⑩ 这里,秦始皇在听到使者的叙述之后,只笼统地说了一句:“祖龙者,人之先也”,并没意识到把祖龙和自己连系起来。但却又说:“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又似乎承认持璧人所说的“今年祖龙死”和自己有一定的联系,但观念仍很模糊,至少,他并没有明目张胆地以祖龙自居。直到后人注《史记》时,才分别出现了苏林的“祖,始也。龙,人君象。谓始皇也。”和应劭的“祖,人之先。龙,君之象。”的说法(11),完全把祖龙和始皇连为一体,相沿至今。 关于这一段记载,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因为司马迁的《史记》成于汉代,汉代是继承了战国末期邹衍等人的阴阳五行以及谶纬之说(12)并加以发展的时代,所以我们尽可认为,由于战国后期阴阳五行、谶纬之说的影响,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也或多或少接受了一些“龙,君之象也”这一类的思想。始皇在听到使者所传持璧人之言后的态度,正说明了这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