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人都在谈文化,从而各种文化见解纷然杂陈的情况下,哲学在当前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历史使命是什么呢?我以为,哲学的当务之急不是以随波逐流的方式去参与这种时髦,例如去建立文化哲学的新体系或去译介各种新的文化思潮等等,而是要致力于对当前文化研究中普遍存在的实质性的见解作出批判性的反思和清理。否则,我们在文化研究上谈得越多,可能离真理就越远。 在当前的文化研究中,各种不同见解的并存和冲突是显而易见的,不少人把这种状态称之为“多元文化状态”,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从过去的“一元文化状态”走向目前的“多元文化状态”乃是一种历史的进步,然而仅仅停留在这一点上却是不够的。承认“多元文化状态”的存在,以宽容和开放的心理对待不同的文化见解是必要的,但这并不等于说,每一种文化见解的存在都是合理的,也并不等于说,每一种文化见解都无权对其他的文化见解作出批判性的思考。事实上,缺乏这种批判性的思考,不但“多元文化状态”会蜕变为一种单纯的外观,而且整个文化研究也会丧失其活力。 (一) 只要我们认真地检视各种不同的文化见解和思潮的话,就会发现,贯穿其中的一个普遍的、不可忽视的现象是主体的迷失和价值的错位。 我们这里说的“主体”乃是指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人,所谓“主体迷失”则是指主体对自己应有的、客观的立场的误解和错失。不用说,这种主体的迷失必然导致主体的价值观的错位乃至颠倒,从而使主体象浮萍似地飘浮在各种不同的见解之中。 主体的迷失大致表现为以下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主体的误置,即主体在探讨各种文化现象和问题时,并没有把自己理解为九十年代的中国人,而是用其他人的立场取代了自己的立场。这里所说的“其他人”当然有种种可能性,然而,最典型和常见的却是以下两种:一是古人,尤其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学家。这种“是古非今”、“厚古薄今”的研究立场和态度虽然不象鲁迅先生痛斥过的国粹派那样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但其隐性表现在当前的文化研究中却随处可见。如对中国文化传统的无分析的赞扬,对《论语》、《孟子》、《周易》等古代文本的无条件的崇拜,对儒家代表人物的历史局限性的回避和掩饰等等,无不反映出主体立场向古人的误置。二是当代西方人,尤其是西方现代派和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潮的代表人物。近年来,国内学人对来自西方的新思潮,如非理性主义、存在主义、荒诞派、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等趋之若鹜,无批判地搬用这些新思潮的立场、态度和方法来描述乃至评论中国的现代化、社会问题和文化问题,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下面这一点,即正在追求现代化的当代中国社会与基本上实现了现代化的当代西方社会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兴趣和价值取向。因而当主体无批判地把自己的立场误置到象贝克托、加缪、利奥塔、德里达等西方现代派和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潮的代表人物的立场上去时,不但不能正确地解答当代中国社会面临的种种问题,反而会把这方面的探讨引向误区。 第二种情况是主体的偏失,即主体未能把握作为九十年代的中国人所应把握的客观的价值导向,而是用纯粹主观的偏颇之见,亦即主观的价值导向取代了客观的价值导向。主体的偏失主要表现为以下两种倾向:一是完全凭个人的好恶去看待、评价各种文化问题和现象,如崇拜老子的,把老子抬到天上去;崇拜孔子和孟子的,则把他们吹捧为完美无缺的圣人,忘记了孔子本人还说过:“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论语·述而》)反之,讨厌墨子的,则狠不得把他的思想说得一无是处。这种完全以自己个人的好恶去裁决文化问题的人,颇有点古希腊神话中的普鲁克拉斯提斯的遗风;二是在考察各种文化问题和社会问题时,主体常常和这类问题的实质失之交臂,而是抓住一些局部的、偶然的、暂时的或者细节方面的因素大做文章,这就应了人们通常说的“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的话了。总之,从纯粹主观的价值取向出发,去做“六经注我”的文章,看起来是高扬了主体的能动性,实际上乃是主体茫然失措、游骑无归的窘迫状态的变态的表现。 第三种情况是主体的虚化,即主体在探索任何文化现象(如文化人物、文化事件、文本等)时,都力图清除掉主体可能带入的任何价值因素和情感因素,所谓“纯客观地”研究一切对象,或者换一种说法,是只作事实判断,不作价值判断。乍看起来,这种研究态度是十分公正的,甚至可以冠之以“科学研究”的美名,实际上,乃是主体逃避对自己置身于其中的生活世界的艰难探索,逃避对主体应当持有的价值导向的确定的一种胆怯的行为。事实上,从来就不存在与价值判断截然分离的事实判断,即便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中,我们对研究课题的选择,对其意义的阐发无不体现了我们的价值观。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主体的迷失是文化研究中的前提性问题。如果撇开这一前提性问题,一味去扩张文化研究的范围(如妓女文化、茶文化、饮食文化等等)或在某些枝节问题上争论不休,那是不可能把整个文化研究引上健康的轨道的,主体的迷失也是无法通过在文化研究的文本中不断地使用“我认为……”、“我发现……”、“我确信……”这样的语句就可以避免的。相反,这样的句子使用得越多,越暴露出主体游谈无根、无家可归的窘境。同时,从上面的分析也可以看出,主体的迷失必然导致其价值观的混乱乃至错位,也必然导致文化批评的阙失,从而把“多元文化状态”变形为纯粹的外观和假像。 (二) 现在我们要进一步探讨的是:这种主体的迷失和价值错位现象的普遍存在究意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我认为,主要是由以下两方面的原因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