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著名作家王蒙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就94年中国文化现象发表了看法。现将主要内容整理出来,以飨读者。 高品位、高学术价值的报刊取得成功 94年的文化生活总体来说是健康发展的,最令人可喜的是高雅、严肃的文学、艺术得到了明显的发展。与93年的追星热相比,94年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京剧和属于外来文化的交响乐,都比过去活跃。而最引人注目的现象则是,大批品位高、学术价值高的报刊取得成功。纯文学刊物连发行量下跌的颓势在94年得到遏止,并开始回升,如《收获》、《当代》、《十月》、《花城》、《钟山》、《中国作家》、《上海文学》等。全世界很少有国家像我国这样拥有如此多的纯文学刊物,而纯文学刊物的订阅量又开始回升,对此,我们应该感到满足了。 《读书》杂志是一本学术品位很高的杂志,这本杂志没有什么热点,也没丝毫的低级趣味,创刊10年多,从未作过扩大发行量的努力,前些年,每期也一直维持着3万左右的订户。但近四五年每年订户增加一万,94年还出了繁体字版,说明这本杂志在海外也有着很大的影响。 新创刊的《中华读书报》、《学人》、《中华学人》、《寻根》、《东方》等10余种文化品位高的学术报刊受到欢迎。94年创刊的《爱乐》,是一份专业性很强的音乐杂志,每期2万册,北京每期卖4千册,仍有一些人想买还买不到。 有关文学、文人陷入困境的叫喊纯属少见多怪 前几年,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有人高叫文学陷入了困境、文化人陷入了困境,甚至连生活都缺乏保障云云。有位青年评论家说,这是文人们在向社会撒娇。这种说法尖刻了一些。我认为,这类叫喊纯属少见多怪。 从现实的情况看,目前绝大多数文人的生活水平是提高了的,生活是有保障的。这几年,作家时兴换笔,北京的一批作家呼拉拉都买了电脑,但如何会出现叫喊?相对来说,计划经济时代职业作家几乎是生活得最好的一群人,因为那个时代的社会成员没有工资以外的经济收入,而作家除了工资之外,还有稿费。50年代稿费高,一个作家写出一部成功的长篇小说,稿费收入可以买一个小院子。北京有的老作家所住的四合院,就是那个时期靠稿费买的。而现在,一位作家小说写得再好,靠一部小说的稿费是不可能买到一套房子的。如今,作家里面没有大款,有的作家感到自己原有的优势地位在丧失。但据此而认为作家、文人的生活也陷入了困境是丝毫没有根据的。当然,有少数创作能力较差的作家的生活困难多一点,这是正常的。 叫喊文学陷入困境的另一种理由则是认为文学不如以前一样受重视。《红岩》出版于三年困难时期,当时到王府井书店买《红岩》的读者排长队。那时,如果出了一本好书,一篇好文章,一首好诗,报刊、广播大谈特谈。而现在所出版的新书,新的文艺作品数量比那时要多得多,读者、观众的选择面也比当时要大得多,一篇小说,一首诗,不大可能引起那么大的轰动。 之所以如此,是由于目前人们文艺价值的多元所决定。这实际上使文艺的各种艺术形式有了更多的依附空间。这当然是一大进步,再想跟80年代以前一样,一种文学刊物发行量达到五、六十万份是不可能的。这种状况是畸型的。 文人下海、教授卖馅饼、文稿竞价热沉寂下来了。94年,很多作家在专心致志写长篇小说 前几年,关于文人下海经商的报道很多。文人经商是否像报刊所说的那样成了一种时髦?我看不见得。在中国作协3000名专业作家中,真正下海经商的不到30人,占不到百分之一。而炒得最热的是张贤亮。张贤亮是甘肃文联主席,文联办的一些经济实体,他是当然的董事长,而赔了赚了都不是他的,他只能算是票友,玩玩票而已。而实际上,张贤亮的主要精力和兴趣仍然是放在文学创作上面。 事实上,文人纵然真正下海经商,也用不着咋咋呼呼,大呼小叫的。海外的绝大多数华人作家都是边经商、边写作的。马来西亚很有名的诗人吴岸,是一位大老板的秘书。香港的金庸、梁凤仪、陈玉书都是边经商边写作。我们有的文人到企业去兼个头衔有何了不起? 前几年文人下海、教授卖馅饼、歌剧《虞美人》传言卖版权、文稿竞价等热门话题,都是文人、文化界不成熟、好起哄的表现。94年,这些热点都沉寂下来了,很多作家都在专心致志写自己的长篇小说,这是一种好现象。 理论上关于文化的通俗与高雅之争仍在继续,而现实中追求雅俗共赏的文化实验多了 94年,关于文化的通俗与高雅之争仍在继续,而现实已经前进了一步,追求雅俗共赏的文化实验多了。如94年出版的《布老虎丛书》,走的是畅销书的路子,每部著作的发行量都在5至20万册之间,而作者全是一批知名作家。我也写了其中的一部《暗杀》。刊物《佛山文艺》不走畅销书的路子,但因其内容跟广东人的生活联系得紧一些,发行量达到70万份,这是一个叫人吃惊的发行数。目前最成功的刊物当推《读者》,目前发行量397万份,这本刊物的内容高雅带点小趣味,不能说是通俗刊物,里面低级庸俗的东西一点没有,但也没有庞大、艰深的东西。 94年所创刊的纯文学刊物《大家》,版式、装帧都给人面貌一新的感觉,创刊号2万册立即被抢购一空,甚至出现了盗版。 这些现象表明,中国是一个有文化传统、文学传统的国家,没有必要对文学、文化悲观。 94年文化圈内的争议话题:文学与政治、文学与现实的关系 94年,北师大的青年教师王一川对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重排了一次座次,跟以往的排法出入很大,一时舆论哗然。对王一川的排法,挖苦讽刺的多,赞同者少。我认为,对文学大师排座次,从来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能禁止王一川有自己的见解,不同意者也可以有自己的排法,大可不必书生气太重。王一川认为,过去对作品、作家的评论受政治的影响太多,以后应从纯文学、纯文本的角度评论作家或作品。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可以讨论。能不能以及有无必要减少政治对文学、文艺价值判断的影响?以及如何减少?这些问题比为作家排名次要重要得多。文学与政治、文学史与政治的关系问题,实际上是老问题。王一川以新的方式将这一问题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