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全球化文化与民族文化的关系 迄今为止,在学术界对全球化的研究中,文化方面的问题受到的关注较少,在这方面有不少混乱的观念。 首先是所谓“全球化文化”的问题。现在有一种流行的观点,似乎随着全球化经济的到来,民族文化将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与民族文化无关的(非民族的)全球化文化。但事实上,这样的全球同质的文化是不存在的。 另一种观点认为,全球化的文化特征就是文化同化趋势的出现。据说,文化趋同是现代化社会的特征。有人引证美国圣地亚哥大学教授墨子刻的话:“正在现代化的社会与已经现代化的社会,不仅在追求物质繁荣所需的工具价值和机构上,而且在各种政治和文化模式上也日趋相似。”(注:转引自黄力之:《全球化与民族文化艺术的生存理由》,《中国文化报》1999年6月24日。)但是第一,文化同化的趋势并不可能使民族文化消失。如果全球化下依然存在着不同民族利益的对立,那么民族文化仍有其生存的理由。第二,人们用来证明所谓文化同化趋势的东西无非是:随同经济全球化和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并且把现代化混同于西化)的情况下出现的西方文化向发展中国家的涌入,并得到那里的大众传媒的普遍接受。这些西方文化在物质上等同于美式快餐、牛仔裤、高脂肪食品、激光音响……;在精神上等同于好莱坞的性感明星、世界名模、卡拉OK、摇滚乐……。但是这些东西只是文化的表层,文化的核心是价值观。如果民族的价值观未变,这种文化同化现象只不过是一些泡沫,丝毫不能动摇民族文化的存在。 如果不存在那种全球同质的所谓全球性文化,那么是否可以说,在全球化的条件下,文化研究的目的仅仅在于找出民族文化的差异,无须把握全球文化的共同性(或文化的人类通性)?当然不是。普遍性与特殊性、共性与个性是相互联系着的。人类文化的普遍性品格根源于实践的本性。随着人类实践交往的扩大,各民族文化之间就形成某种共同性,某种普遍性品格。起初,这种共同性是很小的,随着实践交往的扩展而不断发展。只有在近代,人类进入世界历史时代,文化的普遍性品格才发展为人类共通性。在今天世界一体化的时代,“世界正在变小”,各民族间的文化交流越来越频繁。这就造成了一种现实的可能性,使每个民族在吸收世界上最先进的文化成果的同时,也使自己民族的文化成为整个人类文化的有机构成。这样,每一个民族的文化都是其民族性和人类性的有机统一。而在世界交往中得到了充分发展的民族特色,本身就是世界历史的规定。在这个严格限定的意义上可以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注:陈筠泉等著:《哲学与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250页。)一种民族文化精品之所以能为其他民族人民欣赏,是因为不论哪个民族的文化,作为人所特有的把握世界的方式,遵循着同样的(艺术的、科学的)规律。还因为,各民族作为整个人类的一部分,有着共同的命运。在今天,凡属民族的优秀文化产品,大都包涵着对全人类共同命运的关怀。因为当代人类实践造成了对全世界各民族都普遍具有的性命攸关意义的一系列问题,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和平与发展两大问题。当代人类文化的共通性的基础,寓于全世界各民族在解决这些关系人类命运的共同性问题的共同实践努力之中。真正属于世界文化宝库的东西,不会是非民族的;而真正为世界各国人民欣赏的民族文化的精品,也必定是具有世界性的,其中内涵着对全人类共同命运的关怀,因而为世界各国人民所喜爱。 我们应当把由这些各民族的优秀民族文化共同构成的世界文化同二战后西方出现的所谓“大众文化”(如卡拉OK、霹雳舞、流行歌曲、世界名模、好莱坞性感明星等)区别开来。后者被一些人认为既是世界一体化的产物,同时又反过来成为超越国界的全球化的文化上的推动力。这种“大众文化”不同于我们在上面所说的作为全人类财富的由各民族文化精品构成的世界文化。它们之所以流行于全球,只是因为作为非高雅文化,无需接受者有较高的文化修养的准备,因而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加上现代信息技术的帮助,能够随同跨国公司的重要商品品牌(摩托罗拉、柯达胶卷、东芝电器、IBM电脑、雀巢咖啡等)向全球扩展而不断侵入各国的文化领域,迅速成为大众的时尚。此外,二战后,大批发展中国家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这一转变在文化上意味着从同质性社会向异质性社会(即不仅存在本民族文化传统,而且随同社会的开放而贪婪地输入种种外来文化成分,社会呈现异质性)转变。而跨国公司通过资本、技术、生产、商品的全球化过程与这些国家的文化结构异质化进程相结合,更大大加强了来自西方(主要是欧、美、日等国)的大众文化浪潮的冲击力。这种大众文化浪潮是造成上面所说的“文化同化趋势”假象的因素之一。但是,这毕竟不是人类文化发展长河中的主流。 二、关于全球化中的文化整合 全球化这个大环境给各个民族的文化带来广泛的影响。全球化不会使民族文化消失,但却会迫使它们不得不面对文化的整合与文化的冲突。 20世纪末,发展中国家是在全球化的环境中走向现代化的。如果这些国家的领导者不拒绝全球化的挑战,那么在世界一体化的进程中,他们必须在文化领域面对一个难题:如何在保持传统的民族文化的同时接纳现代性,形成一种适应现时代的具有民族特色的新文化。这就是文化的整合(Integration)。 这种整合之所以是难题,因为对于活动主体来说,全球化的经济层面的要求与文化层面的要求是不同的。经济层面的全球化是要求参与者向现代市场经济的机制、规律看齐。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彼此不同的地区、国家能够走到一起来,其前提是它们的经济活动按照市场经济的机制必须变得整齐划一。因此参与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中国家普遍地要向工业发达国家已确立好的现代市场经济“游戏规则”看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在经营活动上与国际市场“接轨”。因为现代市场经济对它们来说,还是新东西。但是在文化层面上,做法却必须与经济层面不同。因为一切文化上有价值的东西,总是有其民族性、时代性和个性的。既然不存在全球同质的所谓“全球文化”,硬把全球各地的民族、种族的文化变成整齐划一,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民族性与外来文化的现代性自五四运动以来常常处于摩擦状态,不是在片面强调现代性的借口下搞全盘西化,就是在片面强调民族性的借口下搞国粹主义。文化整合的复杂之处在于:古代传统文化自身的时代性(封建性与宗法性)应当被扬弃以适应现代性的要求;来自西方的现代文化应当被重新审视,加以批判、扬弃,方能融入现代中国社会主义文化。不如此,整合是难以实现的。但这又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因此我们今天研究全球化不能只停留在经济的全球化,文化层面的文化整合也应当是一个“切入点”。(注:参见扈海鸥:《全球化与文化整合的思考》,“全球化与价值冲突学术研讨会”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