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文化和希腊精神是以浓郁的悲剧观念、悲剧意识为轴心而形成的悲剧文化和悲剧精神,它是希腊民族具有旺盛生命力并能深刻体认痛苦、超越悲观的源泉,是希腊民族精神的支柱和骄傲的资本。作为希腊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酒神精神和悲剧精神,从哲学思辨和生命实践的双重空间展示了希腊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恢宏气势。 一 而在希腊文化中,无论是酒神精神还是悲剧精神,它们都以高扬意志的坚强和生命的欢畅为主题。具体来说,悲剧精神是一种打不垮的“硬汉子精神”,是一种面对痛苦甚至死亡仍然能大笑的英雄主义精神,是在对人生悲剧深刻体认基础上对人生悲剧的超越。从广义上讲希腊的悲剧艺术诞生于音乐精神(即酒神精神);从狭义上讲,希腊的悲剧艺术诞生于希腊文化的悲剧精神。从内容上讲,酒神精神暗含着悲剧精神,悲剧精神是酒神精神的一部分;从逻辑上讲,悲剧精神是酒神精神的必然,因为当悲剧甩掉颓废的外衣之后,就必然要用强力、“超人”的意志来充实自己,这样悲剧精神便走向了酒神精神。 二 人类文化学原理告诉我们,不同的历史背景和文化氛围会形成不同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和文化现象。为什么酒神狄奥尼索斯会诞生于古希腊?为什么希腊人特别喜欢悲剧而且真正创造了自己伟大的悲剧呢?希腊人为什么如此偏爱酒神并创造出了《酒神颂》?为什么如此执著地追求悲剧式的人生体验?这都需要我们从文化学的角度予以阐释和回答。 古希腊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希腊民族的自豪感。它位于地中海东北部的希腊半岛上,是联系欧亚两大洲的交通枢纽。这里气候温和,是种植葡萄、橄榄、麦类等作物的好地方。由于它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使得地中海文明的开启远远超过欧洲其他地方。当欧洲绝大部分地区还处在野蛮状态的时候,古希腊、罗马已经有了高度发展的文化,并且由此形成了以地中海为中心的文明地带,成了西方文明的摇篮。人类文化学学者曾把地中海文明的三大要素概括为麦、橄榄和酒。酒成了西方文明产生的三元素之一。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酒为什么在西方文化中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希腊人为什么创造出了自己特有的酒神狄奥尼索斯,酒为什么与西方的文学艺术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为什么酒不仅成为诺亚逃上方舟时的携带品,而且成为英雄本色的体现和众神的祭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酒和酒神精神已经成了希腊人所特有的文化品格和精神象征,成为希腊文明希腊人生命体味的载体和媒介。 希腊人有着过于旺盛的生命激情,有着强健的体魄,有着对自然过于敏锐的思考和洞察,同时希腊人也承受着各种自然灾害和命运之神的戏弄。一方面,优越的自然环境和地理位置造就了希腊民族的优越感、自豪感和自信心;另一方面,命运之神的残酷无情,自然灾害的不可抗拒以及生老病死等客观现实又使他们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恐慌和痛苦,似乎大自然与命运之神赐给自己的优越并不能战胜同样出自大自然命运之神所赐予的厄运。一方面,作为人,作为世界的主人,他们要征服自然,获取人的尊严与伟岸;另一方面,作为众神的奴隶,他们又只能遭受神的奴役与玩弄,成为神和命运的弃儿。正是在这种十分悖谬而又十分合理的二律背反式的思考与抗争中,希腊人为了从生存的严酷现实中暂时超脱出来,一方面开始从现实的人生转向艺术的人生,徜徉在艺术的、审美的自由之境;另一方面又从现实的人生走向酒神狄奥尼索斯的醉境。在这里,一切冷峻的理智和严酷的存在都被狄奥尼索斯的狂醉冲刷得荡然无存,一切必然的、逻辑的、道德的、伦理的东西都被狄奥尼索斯的狂放所代替,个体生命洋溢在高度的欢畅和自由之中,人的生命获得了彻底的解放。 希腊人之所以喜欢悲剧艺术,之所以喜欢在悲剧艺术中观照人生,并不是悲观、堕落、自暴自弃的表现,而是为了在悲剧的崇高与伟大之中品味人类自身的不凡。他们清醒地认识到,作为生命个体的人虽然在偶然或必然的抗争中毁灭了,但是作为人类的整体却在自然的更迭、循环中生生不息。同时,希腊人浓郁的悲剧观念和他们所信奉的酒神狄奥尼索斯有着紧密的联系。他们特别易于感受到细微而深刻的痛苦,特别深刻地洞悉到了自然和历史的破坏力量,特别需要透过悲剧合唱队(即悲剧艺术的雏形)获得意志和安慰,透过艺术重新获得生命的体味。除上述有关希腊悲剧起源的阐释外,另据有关史料介绍,有些论者认为希腊悲剧起源于祭奠上的《酒神颂》,其内容大致为哀叹酒神狄奥尼索斯在尘世遭受的苦难与再生。与此相类的文字记载还有:希腊悲剧起源于阿提刻农村祭奠上死而复生事件的严肃表演。古代希腊原始部族都有祭祀植物神的仪式,仪式的主要内容是表现植物神死而复生的故事。这种仪式都与酒神狄奥尼索斯有着天然的联系。 深思一步:希腊悲剧这一重大的文化现象为什么会和祭奠酒神这一仪式密切相联,而不是和太阳神、海神或别的什么神相联系呢?是酒神精神造就了希腊的悲剧文化,还是希腊的悲剧文化造就了酒神精神?希腊文化的核心和生命的底蕴是什么?酒神精神的核心和底蕴又是什么?酒神精神和希腊悲剧文化的内在勾联是什么?如果说人的天性是向往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狂醉的,那么人们又为什么非要制造出一个阿波罗的法则来约束自己而作茧自缚?这似乎成了西方文化研究的永恒命题和诱惑。 可以说,希腊文化中的悲剧意识、悲剧观念和悲剧体味因素,决定了希腊人一定会选择肯定痛苦而又藐视痛苦,正视悲剧而又要超越悲剧的酒神精神;而酒神精神诞生以后,又责无旁贷地促使着希腊文化的悲剧观念和悲剧精神的深化。可以说,在整个希腊文化的流程中,酒神精神和悲剧精神是相辅相承的。 三 希腊仿佛一个早熟的婴儿,过分的早熟给他们带来了过分的痛苦。正是这种早熟和过分的痛苦造就了希腊人的刚毅与果敢,造就了希腊人面对惨淡现实的勇气。从哲学的意义上讲,希腊人之所以热爱艺术,并不是为了寻求艺术的“庇护”,不是为了在艺术的港湾里获得休息,而是要通过艺术体认人生,品味痛苦,体验大自然的残酷和人类自身的伟岸。希腊人在自己的艺术作品、悲剧文化和狄奥尼索斯的狂醉中,发现与体味到的是自身的意志,在毁灭的痛苦与悲壮中发现的是自身的荣耀,在拉奥孔的剧痛中获得的是生命体验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