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评”出现 时也势也 王朔一篇《我看金庸》,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引发一次文化论战,拥之倒之,判成壁垒,铺天盖地,一阵热闹,余音袅袅,至今未绝。有关金王之争,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本文不再理论。这里想说的是,我们还要不要批评?我们如何开展批评。 就在王朔“看”金庸之际,之前之后,中国的一些新闻出版传媒上,几乎不约而同地掀起了一股“看”的热潮。“看”者,评也。然这回的评,这回的批评,据说已经“升级”:批评成了“批判”,评论成了“酷评”:“出版策划者和批评者无一例外地将‘枪口’对准了当今在文学界享有定评或在社会上拥有广泛影响的作家”,发出了一连串的“颇见锋芒的评论”。《中华读书报》的报道说:“被当成‘靶心’的作家……没有愤怒地排斥,也没有拍案而起。作家们很清楚,虽然书中有些语言过于尖刻,但其并非人身攻击,而确实只是在文化现象、创作研究等方面作出深层次的探讨。”我宁愿相信这真是“作家们”的表态,他们也应该表这么一个态。其实,批评是什么?当然不应是温吞水,不应是挠痒痒,不应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而应有明确的锋芒所向,有明确的“批判对象”和“靶心”——当然,这当然都是喻义上的,而不是像“文革”那样的“大批判”。好处说好,坏处说坏,直言指弊,直笔捉谬,诚心诚意地帮助作家,一起会诊,一起总结提高。这,正是批评家的任务,批评家的本职工作。在这个意义上,批评,不少时候,就应该是“酷评”,严肃的、严格的,有时甚至是严厉的、严酷的批评。但是,毋庸讳言,这些年,我们的批评有时在钙化,在糖化,在水分化,在软化、弱化、淡化乃至于淡出。批评,严肃的批评的声音日渐微弱,隔靴搔痒式的、歌功颂德式的、乱戴高帽式的、大送花篮(甚至花圈)式的批评,占据了我们的传媒。甜腻腻,软绵绵,让读者打不起精神,让被批评者打不起精神,让批评家本人打不起精神,让文学与文学评论统统打不起精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酷评”的出现,时也势也。换言之,文学批评也应该“酷”他一把了。 “一不留神” 成了“痞评” 然“向度”有时候要有“限度”。真理向前迈一步两步,往往就走向反面,成了谬误。批评之酷,“一不留神”,就会近于“痞”,走向“痞”,成了“痞评”。不幸的是,我们似乎闻到了其中的膻腥。一本题为《无知者无畏》的书,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范本,其作者王朔先生从报上走到书中,从《我看金庸》进而《我看王朔》,从酷评走向“痞评”,从“痞子文学”(非贬义,引自王朔语)走向了“痞式批评”。 除却文化炒作外,我至今认为,《我看金庸》一文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文风问题,没好好看完“金”,就全面去“看金”,文风不实也;论金用“混了一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之类的“批评语言”,华而不实,“哗而不实”也。这叫不叫“酷评”呢?或者说,“酷评”是不是必须如此这般“尖刻”(《中华读书报》消息语)呢?说实在话,这恐怕离人身攻击只有一步之遥了。这还仅是几个月前在报上读《我看金庸》时的隐忧,今天,再来看《无知者无畏》一书中的某些篇什,不无遗憾地看到:隐忧成了事实。在其中的《我看王朔》中,我们看到了什么呢?—— “王朔的下流使得他的言情小说不那么纯粹,……”(P50, 页码为《无知者无畏》之页码,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年1月第一版。下同) “逻辑思维能力也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他,老王(指王朔——引者注),如果有,也只有一点点,够冲一次马桶的,……”(P51) “王朔要再说那些北京话是他的独创,我第一个抽丫的。 ”(P53) “一个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P58) “留名百世在这个时代每个神经健全的人都当这是笑话,你不至于这么傻逼吧?”(P60) “给丫关起来,判20年徒刑,那他就能最损写出——《飘》,一不留神就是一《红楼梦》。”(P61) 我们看到了什么呢? 非常遗憾,我们看到了一种“另类批评”。照我看来,这不光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学批评,也不是我们现在新命名的“酷评”,而是——我们不得不说:痞评。满口粗话脏话。认真地去分析,有些地方,决不亚于泼妇骂娘,泼皮骂街。说王朔“下流”。什么是下流?不用查字典,我们恐怕都会知道,下流便是龌龊卑鄙,便与无耻庶几近之。这不是人格污辱是什么,不是人身攻击是什么?说王朔的逻辑思维能力“够冲一次马桶的”,形象倒形象,只是他有意无意把作者王朔连同读者一起骂将进去了,如果真的就够冲一次马桶,何故还给读者写东西蒙读者?同样,骂王朔“不要脸”也实太过分,我不知道,什么国度,什么时候,有人在文化批评、文学批评中去这么骂人、泼口大骂的,去这么伤人、辱人、贬损人格的!至于王朔自己指名道姓骂王朔自己“傻逼”、“给丫关起来”、“抽丫的”,这纯粹就是一副流氓泼皮语言,尽管是在骂自己!如果不是白纸黑字地印着,我真不敢想象它们出自一本文学批评为内容的随笔集,不敢相信这是出自被一部分人叫作“开严肃批评之风”的王朔之口! 清洁文风 刻不容缓 王朔以小说名世。王朔的小说,在新时期脱颖而出,卓然成家,作出了一定贡献,这是不容否认的。王朔因其小说中塑造的一系列独具特色的文学形象,以及开风气之先的一种文学语言,受到广泛关注。他的小说中,痞子形象有时活灵活现,痞子语言有时充塞纸面,痞话、“京骂”、脏话、泼妇及泼皮骂街式的话语,有时让人爱不释手或不忍卒读。我们说,作为虚构文本小说的文学形象,尽可以大胆塑造,甚至毋宁说,越具个性越好,当然,只要情节需要,故事需要,塑造会说脏话的痞子,不但可以,而且应当,同理,小说中的一定人物说说脏话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或曰:恰到好处。问题在于:流风所及,竟成“时尚”!一段时间,我们的一些报刊的新闻语言,报刊的大字标题,也痞味语言当道,竟“领风骚”好一段时日。这,自然而然受到严肃批评(不妨叫作“酷评”?)。而现在,王朔又将其移植到批评文章中,移植到文学批评中,我们说,实在让人担心;而且一些人对这种现象大送褒词,又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民间格言尚且说“有理不在高声”,鲁迅先生名言曰“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我想,这样的道理没有过时!王朔在文学批评中胡骂乱骂、痞言成灾,比如骂别人“臭大粪”,骂自己“下流”,“丫的”“丫的”随口说,绝不是批评的福音,相反,只能降低批评的品位、分量、说服力、公信力、准确性、严肃性。这,同样连“幽默”的边也沾不上,连“口腔快感”(王朔语)的边也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