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以科技理性为依托的当代工业文明在20世纪上半叶还呈现出一种积极乐观向上的力量的话,那么本世纪下半叶始,随着环境、生态、能源、资源等问题的全面引发,则凸显了其消极、否定的一面。而当代工业文明正是在这正、反两种力量的胶着、对抗中艰难地前行着。不过,这两种力量的对比终究是有一个平衡的支点的,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文明就进入了一个准静止的,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个境地也许就是国外所说的“增长的极限”与“科学的终结”的真实背景,而它同时也提供了我们这个文明所无法逾越的一种限度。 当然,一个文明有了限度,并不表明这个文明就因此而消亡,相反,从它自身来看,它似乎一直在积极运营着,但从历史的全程上来看,它却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呈现出一种周期性的循环。这一点,在我们经历过的农业文明,尤其是古中国的历史,便看得很清楚。现在,既然我们的工业文明也开始触及到了这个限度,如果它不想在这个无谓的循环中耗尽自己的活力的话,那么就涉及到一个越限的问题,而这只有在一个更高层次的文明中才可能解决。于是,创造一个新文明,建设人类新家园,就成了我们这个时代思想界最富有挑战性的任务。从世界范围上来看,对这个挑战的回应还是相当积极的,如贝尔的“后工业文明”、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的文明”以及梅棹忠夫的“信息社会的文明”就是其典型代表。值得关注的是,我国学术界在这个问题上,也表现出一股蓬勃创新的势头,其中衍化出来的多种思路,对我们建构新世纪文明,不无参考价值。 一种思路便是从信息社会文明到知识经济文明。这种观点认为每一个文明都有其相关的主导产业,农业文明是农耕、畜牧,工业文明是机器工业生产,而现在西方发达国家信息产业则飙升为社会的主导产业。因此,未来的新世纪文明理应是信息社会文明。但是主张这种文明有一个不小的缺憾,即它在一定意义上回避了环境、生态等当代文明的现实性危机,不仅如此,作为工业文明的一种深化,它自身还带来了新的危机,如计算机病毒、千年虫。因此后来人们渐渐认为新的文明应是涵盖所有高新技术的文明,不仅包括信息技术,还包括对文明危机施行疗救的生物工程、新材料、新能源等技术。这样信息社会文明就逐渐过渡到以提倡人的知识与智慧为依托,以科技创新和科技应用为动力的知识经济文明,这一新型文明上去了。 另一种思路则是生态文明与可持续发展之路。这种观点无疑是从对当代文明的现实性危机直接施行疗救入手的,它看到了三百年来的工业文明造成了对自然的毁灭性破坏,强调改善人对自然的单纯索取与征服的关系,在净化环境、维护生态的基础上,发展绿色产业,走一条既能满足当代人发展的需要,又不损害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的可持续发展之路。按这一发展思路,固然恢复了人对自然的尊重,但这种尊重却又是通过人类对自身伟力——科学与工业的抑制而换取的,所以生态文明又可以称之为一种限制性的文明,而“可持续”这三个字也真道尽了人面对自然那种谨小慎微、患得患失的复杂心态。 还有一种思路则是认为人类第三个文明时代须依赖于“第二种科学”的诞生。这种观点认为农业文明是前科学时代的产物,而工业文明则由培根、笛卡尔等人所酝酿的“第一种科学”——传统科学所引发,而自本世纪70年代以来,以非线性科学、系统科学、广义生态学等为代表的“第二种科学”构成了对传统科学观的冲击,它们的发展壮大、孕育成形,相应地使人类新文明因子应运而生。这种思路,无疑看到了文明与科学的内在关联,看到了对应于一个新的文明亦必有一新的科学方法的产生,但是这种观点却又认为我们对未来的文明是不可说的,因为未来的科学是如何发生的,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这就陷入了片面的科学决定论中,毕竟科学本身并非是一个完全脱离人类社会实践、生活需要的自足的系统。相反,正是人类现实的困境和对未来的理想筹划,构成了科学发展的巨大动力。因此,立足于历史与未来的延伸点上,一个大致的科学远景是可以勾勒的,同样基于此,文明亦是可以前瞻的。 这几种思路无疑都优劣并存,它们中究竟谁能掀开人类文明的新纪元呢?为此,我们不得不系统探究一个文明赖以成立的前提。而通过农业文明及工业文明的历史性考察,我们发现,一个新的文明的成立,是须有这四个基本前提或条件的:(1 )它是否是对当代文明危机的一种根本性救治;(2)它是否含摄人类前此文明的精华;(3)它是否标志着人类实践方式的根本变革;(4)它是否焕发出人类创新的伟力。 这四个条件对于任何一个新的文明来说,都应是同时成立,缺一不可的。第一个条件无疑是影响文明发生的最直接的原因,因为没有现实的困境,以及对这困境的有效克服,便不会有文明新生的可能。第二个条件则包含着一种“继往”与“开来”,古与今的关系,因为一种文明代替另一种文明不是以一种缺陷代替另一种缺陷,而是一种历史性的进步,作为历史性的进步,它既是对以往文明缺陷的克服,又是对以往文明成果的保留,是文明的合理性扬弃。第三个条件则是一个文明区别于另一个文明的最根本标志。因为一个文明代替另一个文明并非是局部的突破和修补,而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的,它必然在自然、社会及人自身这三大实践领域中有一种全新的变革,这其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变更又是基础的基础。最后一个条件则是一个新文明肇始所特有的开国气象,它呈现为物质上与精神上的狂飙突进。这正如17、18世纪,工业文明之初是天才迭出,群星璀灿的世纪一样,人类新文明奠基之初亦必有一批新疆域的“立法者”与“开拓者”,有一批具有深远影响的发明创造,其中基础性学科的创新尤为关键,因为它们将为人类的宏远未来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