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在荆楚地区是仅次于春节的隆重的传统节日,也是中华民族重要的岁时节日。今天端午节的形式与文化内涵,是历史演变过程中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时间的多种文化因子相复合的产物。它的起源和流变过程,较之其它任何一个节日都要复杂,因此,我们并不打算对其作全面论述,只将端午节在历史发展变化中文化意义的淘汰与选择,作为本文论述的主要内容。 1 农历五月五日是端午节,端午节又名端阳节、蒲节、重五节等。《太平御览》卷三十引《风土记》:“仲夏端午,端者,初也。”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二十一引《岁时杂记》:“京师市廛人,以五月初一为端一,初二为端二,数以至五,谓之端午。”《月令广义》云:“五月五日为端阳节。”《幼学琼林》又云:“端午却为蒲节。”仅以所引诸多命名,就可见端午节起源之复杂,但就其命意而言,则显得极为单一。端午,就是五月初五;端阳,因当日炎阳当空,故名之;蒲节,也是因荆楚人喜欢于此日挂菖蒲之类的植物以避毒驱邪而得名。 一般来说,年节习俗要具备三个基本要素:一是日期,二是仪式活动,三是叙述这一习俗由来的富有某种文化意义的传说。端午节的日期是每年的五月五日,其活动内容有裹粽子、划龙船、挂菖蒲艾蒿、饮雄黄酒等,而作为代表其节日文化意义的传统故事则有多种说法。罗列起来,主要有如下几种: 一是纪念屈原。持此种观点的占绝大多数,可谓妇孺皆知。梁代吴均《续齐谐记》云:“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罗水,而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贮米,投水以祭之……今世人五月五日作粽,并带楝叶及五色丝,皆汨罗水之遗风。”宗懔《荆楚岁时记》亦云:“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所,并命舟楫以拯之。” 二是纪念越王勾践。《记纂渊海》引《岁时记》云:“越地传云竞渡起于越王勾践。”西汉《越绝书》说得更具体,认为越王勾践为国雪耻而忍辱负重,于五月五日操练水军,最终复国,越人便以五月五日作为纪念他的节日。 三是纪念吴国忠臣伍子胥。东汉邯郸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故以端午节纪念他。 四是纪念孝女曹娥。据《会稽典录》载:“孝女曹娥者,上虞人。父盱,能抚节安歌,婆娑乐神,汉安二年五月五日,于县江迎伍君神,溯涛而上,为水所淹,不得其尸。娥年十四……,遂自投于江而死。”这里又把端午习俗解释为对孝女曹娥的追念。 五是纪念介之推。在《艺文类聚》岁时部“五月五日”条下,有一条出自《琴操》的记载:“介子绥(介子推)割其腓股,以啖重耳,重耳复国,子绥独无所得。绥甚怨恨,乃作龙蛇之歌以感之,终不肯出。文公令燔山求之,子绥抱木而烧死,文公令民五月五日不得发火。”原来与寒食节联系着的介子推故事,竟和端午节也联系起来而具有了纪念介子推之死的意义。 六是源于祭图腾龙。闻一多先生在他的《端午考》和《端午的历史教育》等文中作了详尽的论述说明,认为:“端午本是吴越民族举行图腾祭的节目……端午是个龙的节目。”(注:《闻一多全集》卷五,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页。) 七是端午源于恶日的忌讳。五月五日,被古人视为恶日,故《风俗演义》、《论衡》、 《后汉书·礼仪志 》等书有“不举五月子”的记载。 八是端午节由夏至演变而来。因为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记载有夏至食粽的习俗,隋人杜台卿的《玉烛宝典》亦云龙舟赛为夏至节的主要活动内容。至于为何在夏至节有这些活动,其传说故事已不可考。 以上说法虽然众说纷纭,但以现代大众对端午节所熟知的意义而论,人们大多认为是为了纪念屈原,而我们感兴趣的并非是对端午节的源流作出考辨,而是考察这种选择是如何发生、演变、归一的,也就是说,在相关的人物与传说之中,这种文化意义的选择、走向和定型是如何完成的。 闻一多先生详细考证后得出结论,端午节远在屈原出生之前就已存在,而端午节中的一项重要内容龙舟竞渡早于屈原时代一千多年,吃粽子的风俗恐怕在四五千年前就已形成。继而闻一多先生指出,端午是源于吴越民族的祭图腾龙。在远古时代,龙是人们由产生恐惧感而产生崇拜信仰的对象,龙舟是想象中的龙的具体形象化,这反映出尊神的时代,人类对自然认识的程度还很落后,他们无法理解大自然,只有凭借想象并把想象转化为一种变形的现实。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逐渐认识并揭示大自然的面目,于是,龙舟竞渡从对龙的祭祀仪式演变成了端午节的民众娱乐习俗。然而,一种年节习俗如果逐渐失去原有的文化意义,如果不被另一种新的文化意义所代替,那么,这种年节习俗就会在时间中消亡,许多古代习俗之所以不再流行于现代民间生活,也正是因其原有文化意义逐渐在民众中淡忘所致,至于像寒食节风俗相传是为纪念被烧死的介之推,而现在清明节取代寒食节,人们在这一天为烈士或去世的亲友扫墓,以表示纪念之情,很自然地完成了其节日的文化意义转换。实际上端午节并没有因意义转换而流于娱乐性习俗,而是逐渐从对神的崇拜转化为对英雄式人物的纪念。于是,就有了前面所述几种对人物纪念的说法。 2 在关于端午节纪念人物的说法中,牵涉到五个被纪念对象:屈原、勾践、伍子胥、曹娥、介之推。当我们考察有关这五个人物的传说故事时,可以发现两个非常明显的共同点: 其一,他们都是悲剧性人物,都带有或强或弱的悲剧色彩,最典型而悲剧性最强烈的是屈原。屈原寄楚国的振兴于楚王,以图统一中国,他担负着一个体现历史进步和社会发展大势,而又不得不归于失败的历史使命。历史的必然要求(统一天下)和承担这个要求的英雄实际上又不可能将它实现,这使愿望和效果、使命和前途、个人与历史之间产生激烈冲突。冲突中,屈原对自己的愿望抱着“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心要将其付诸现实,为自己的“美政”理想上下求索,哪怕是经受无数次的挫折和打击,而始终不渝,这更加重了悲剧的浓烈色彩。忠臣伍子胥遭受诬陷,自杀身亡,被吴王夫差将尸体抛入钱塘江,是一种典型的社会悲剧,“敌国破,谋臣亡”的悲剧命运无可避免地落到了伍子胥的身上,以龙舟竞渡的形式来纪念他,表达了人民对遭受悲剧命运的忠臣的同情。越王勾践体现了悲剧中的崇高精神,他在国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体现了人物身处苦难,矢志复仇的韧性美。介之推被活活烧死,本非晋文公之所愿看到的结果,但有功之臣不被赏,其生命却遭到被摧残而毁灭的悲剧。曹娥的悲剧色彩相比之下也许会淡些,但不可否认在她身上也体现出悲剧性,她异乎寻常的执著孝顺曾震撼过许多人的心灵。选择悲剧性人物作为端午节的纪念对象,暗示着民众的集体无意识选择和这一节日文化主题的变奏:即由对神性的崇敬向人性的尊重的转变,由祭图腾龙到纪念世俗性人物的转变。其二,由于人物的悲剧性品格中加注了新的社会文化内涵,这种文化内涵在历史嬗变中演化为相对稳固的价值观念形态,而他们正是这些价值观念形态的现实载体,他承载了历史的文化积淀以具体代替抽象的存在。屈原爱国、忧民,成为中华民族的千古楷模,可以说,在中国历史上没有第二个诗人像屈原那样被人们热爱过,这种热爱的前提来自屈原对人民、对国家的强烈热爱之情。在爱国忧民前提下寄希望于君王的忠臣形象也适合了统治者的心态,在封建权力话语系统和民众话语系统中都占据着显著的地位。伍子胥的忠诚、勾践的奋斗精神、介之推的至死不渝、曹娥的孝顺,历来都是为人们所称颂的。在民众心中,人物成为某种价值观念的同位语,人物所固有的可感性和形象性有利于普通民众的理解和接受,这就使端午节文化意义的转换与选择显得非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