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人类文明以来,出现了不计其数的消除和避免国际冲突的理论和设想,但最有影响的还是帝国、大同、共处三种安全思维和机制模式。当我们思考21世纪国际安全的时候,有必要在比较中选择恰当可行的国际安全思维与机制。 一、“帝国”的思维与机制不能给世界带来安宁 关于国际安全的最早、影响最为深远的思维和机制,莫过于帝国的思维与机制。 人类告别野蛮,同时也就开始了有组织的对生存环境和生活必需品的争夺。及至阶级出现,社会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经济利益互相冲突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斗争中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就需要有一种表面上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这就形成了“从社会中产生但又自居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脱离的力量”,即国家。(注: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166页。)国家担负的抑制和调节国内冲突的使命, 使人类质朴地希望有一个国家之上的权威来仲裁国家间的争端。在现实的较量与对抗中,势力最强的国家统治者乃以霸主之尊充当国家之间的仲裁者的角色。但霸主们一般并不满足于“仲裁者”的地位,当把国内的君臣关系扩大到国家之间时,帝国的机制便出现了。中国古代春秋战国几百年争霸的结果是秦统一中国, 建立高度中央极权的封建帝国, 后经两汉400年的发展,东方封建的“帝国”机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完善, 这与古埃及、古罗马、古代波斯、印度的帝国直到后来的蒙古帝国、奥斯曼帝国、莫卧儿帝国,以至稍晚些时候的俄、英、法、西、荷、葡等帝国,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古代的帝国思维,一般有三个特征。一是帝王的至高无上性。帝王是国家权力的象征与代表,是高居于万众的权威,亿万民众对帝王的信仰近于迷信,对帝王的服从近于盲从。帝王是太阳,民众是万物;帝王是雨露,民众是“草民”,离开帝王的雨露阳光,世间万物将枯萎死亡,帝王是上帝、神灵的化身,神圣不可侵犯。二是征服的崇高合理性。不断扩充疆域是帝王、将军们最大的事业;天下一统被视为消灭战乱、达到天下太平的终极目标,于是征服成为崇高伟大的事业。为了这一目标,手段的道义性服从于有效性,无论是“以德服人”,还是“以力服人”,换言之,不管是暴力征服,还是道德感召,历史总是胜利者的历史,在征服者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挑战征服者、反抗征服者应当担负战祸的罪责。正如克劳塞维茨所讽刺的那样:战争的发生与其说是征服,倒不如说是防御者的反抗。(注: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二卷,第166—167页。)征服者总是希望和平地占领被征服的国土。三是统治思想的排他性。在奴隶制的、封建印记的帝国思维中,统治的思想就是帝王的思想。为求帝王霸业的稳固,不容许任何动摇帝国的思想存在。帝王们事实上都将思想视为平定天下的基础和前提。“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注:《礼记·大学》篇。)秦始皇焚书坑儒,力图消灭不同的声音;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力求用儒教的纲常伦理维系大一统帝国的巩固。在某些政教合一国度里,更是没有其他意识形态的地位。 与这种“帝国”思维联系在一起的是健全的帝国机制。森严的等级制度、严酷的赏罚制度和高度集权的专制机制。构成了以暴力为后盾的维持专制独裁统治的机制。但是,这种机制下的安全少则几年、十几年,多不过几百年也难免被颠覆。一方面它受到人民革命的冲击,另一方面受到别的新兴帝国的挑战。 给古代帝国带来灭顶之灾的是近代资本的出现。资本及其拥有者推动的资产阶级革命,以金权否定特权,以平等否定等级,以自由否定专制,以民主否定独裁,最终在世界范围内颠覆了封建的、殖民的帝国。资产阶级为了追求最大的利润,打开世界市场,借助现代化的暴力,随着航海探险和资本拓展市场,开拓了比任何封建帝国都要大的疆域。及至后起帝国为争夺市场而直接导致两次世界大战。战后,帝国的思维与机制声名狼籍,成为社会主义者和进步人士众口一词所批判的对象,帝国主义制度的消灭被视为不可避免的客观规律。 但是,帝国思维和机制却表现了顽强的再生能力,连在反对帝国主义战争中诞生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也染上了“帝国”的病毒,走上了争霸之路。而传统的资本帝国则以新的面目出现:以负责的领导者的姿态改变传统征服者的形象;以经济制裁,军事干预两大手段的交替使用或综合使用取代单一的扩张侵略;以“人权”、“人道主义”价值观组织新的“十字军东征”,在世界范围内推行单一价值观。以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为标志,“人道”的或“仁慈”的霸权使帝国思维发展到了新的阶段,即由传统的特权帝国经由“金权”帝国发展到了“人权”帝国的阶段。在“人权”帝国里,决策机制是“民主”的,讲究共同决定;征服行动是“联合”的,不再是个别国家单打独挑,而是“多国部队”式的联合行动;行为目的是崇高的:“人权高于主权”,“人道主义干预”。按这种新型的“帝国”思维,借助“预防”性干预,可以达到“集体安全”的神圣目标。但从科索沃战争以来的现实看,这种新的帝国思维实在跟旧的殖民主义的炮舰政策、强权政治没有太大的区别。被称为“新干涉主义”的帝国思维,只能使并不太平的世界更不太平。 二、“大同”的思维与机制依旧是美好的理想 出于对“帝国”思维导致的争霸的憎恶,古代思想家从另一个思路思考国际安全之道。在东方,处于乱世中的儒家弟子依托孔子之名,把想象中的称为“大同”的和谐的田园诗般的美景作为理想境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有,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注:《礼记·礼运》篇。)无独有偶,这种“大同”理想在西方也有它的“知音”,比孔子出生稍后的柏拉图提出了“理想国”,这是一个不允许有私有财产的军事共产主义式的社会共同体。(注:参见《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31—232页。)但是,企图让人克制自己的欲望而提倡“天下为公”,对于生产力水平不高、社会财富并不丰裕的现实社会来说,实在是很难实现的目标,因而只能作为一个美好的理想束之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