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是当代国际社会活生生的事实,也是人类面临的最富挑战性的课题,它全面而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现实与未来。 一、全球化的理论界定、特点及其本质 何谓全球化?至今尚无定论。比较流行的见解是将全球化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向世界的扩张联系在一起(注:这种观点的代表作有美国教授阿里夫·德里克的《后殖民氛围: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第三世界批评》、德国学者汉斯—彼德·马丁与哈拉尔特·舒曼的《全球化陷阱》等。)。根据这种观点,以1492年哥伦布远航美洲为标志的15世纪的地理大发现,强烈刺激了早期资本主义国家的商品和资本输出,促进了世界贸易,拓展了世界市场,从而揭开了全球化的序幕。18世纪的工业革命,不仅全面启动了现代化进程,同时也加快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挺进世界的步伐。到19世纪末,世界市场在全球范围内最终得以形成,帝国主义的殖民活动已遍及世界各地。这种观点的依据之一是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对资本主义的分析:“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6页。)马克思不仅揭示了物质生产的世界性,同时还指出了精神生产的世界性,认为“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76页。)。 显而易见,以上述思路和视角来理解全球化容易导致如下结论:其一,全球化始于早期资本主义的对外扩张,可以15世纪末的地理大发现为标志,至今已有五百年的历史;其二,全球化的历史形态与历史进程是相吻合的,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世界化;其三,全球化本质上是资本主义化、西化。这种见解的合理性在于其历史感,它把全球化视为一个历史过程,揭示了当代全球化的历史根源。而问题在于,今天人类深感困惑的全球化与历史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世界化在其深层意义上是否一致?或者更确切些说,两者是共同点多于差异,还是差异多于共同点,这些共同点或差异又是什么?澄清这些认识,对于准确把握全球化至关重要。 历史上的全球化有这样几个特点。首先,全球化就其形式而言表现为人类交往活动在地域上的拓展,即从国内到国外,从周边地区到跨大洋、大洲,遍及世界各地。它打破了人类长时间的彼此相互隔离的社会状态,开始了“世界历史”的新时期。其次,历史上的全球化就其内容而言表现为市场经济在全球的扩张。商品、资本的输出,市场的控制,原材料的争夺都反映出生产要素在世界范围内的流动与配置,从而极大地促进了世界贸易、世界经济的发展。在这个意义上,全球化就是经济的全球化,就是市场化。再次,始于近代市场经济的全球扩张是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联系在一起的。在这个特定历史时期,两者融为一体,市场经济的全球化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化,而且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国家的确在推进市场经济全球化过程中,自觉地推进着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全球化。换言之,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载体的全球化是意识形态色彩很强的全球化,所以它自然是以资本主义为中心的。第四,既然历史上的全球化是以资本主义为中心的,而资本主义大都植根于西方国家,因此,这个时期的全球化当然会表现出“西方中心论”的倾向。第五,历史上的全球化所表现出的“资本主义中心论”和“西方中心论”,本质上是阶级中心论、国家中心论。全球化仅仅是其形式、过程,它所追求的目的与价值恰恰是反全球、反人类的,而这才是其真谛。 当代的全球化一般指战后,特别是六七十年代兴起的全球化,它也表现出自己的特点。首先,凭借现代科技提供的通讯与交往手段,人类交往的时空约束真正被打破,全球化不再是模糊的推理,而是普通人可以感知的现实。在形式上,全球化已拓展到极限,它揭开了人类历史上新的一页——“地球村史”。其次,全球化内容更加丰富。虽然经济全球化仍不失为主题,但政治、文化、一般社会生活的全球化同样引人注目。正如英国学者J·米特尔曼所说:“全球化的概念是相互渗透的, 包括经济、政治、文化、意识形态等”(注:[英]J ·米特尔曼:《全球化的挑战:在边际上的生存》,载英《第三世界季刊》,1994年第3期。)。再次,全球化呈现出明显的反“资本主义中心论”、 反“西方中心论”的倾向。这种倾向一方面表现为发达国家中左翼学者和有识政治家对世界文明进程的审视,特别是对资本主义的反省与批判;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发展中国家普遍存在着的对资本主义及西方文明的批评与抵制。最后,全球化发生了立足点的根本变化,即从阶级中心论、国家中心论,转向全球论、人类整体论。换言之,把人类社会生活作为一个整体加以考虑的整体思维方式——全球意识开始传播,人类的共同利益得到认同。 由此不难发现,历史上的全球化与当代全球化的共同之点是:在形式上都表现为打破民族、国家、地区之间的隔离状态,开始并不断加强世界范围内的交往;在内容上涉及经济、政治、文化、社会诸多领域的全球化,表现出日益丰富的特点。立足于此,我们可以把全球化抽象为:全球范围内展现的全方位的沟通、联系、相互影响的历史进程与趋势。这一界定,具有普遍适用性。从这个意义上讲,当代全球化是历史上的全球化的继续与拓展,两者显示出密切相关性。然而这种抽象、界定基本上还是全球化外在的、现象的概括,一旦触及其本质,历史上的全球化与当代全球化的分野就清楚显示出来了。 什么是全球化的本质?概言之有两条:其一,把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来审视、分析、处理人类面临的各种问题。这是一种思维方式的根本转变。罗马俱乐部的创立和全部活动都是为了倡导和推动“全球意识”、“世界意识”、“人类意识”的确立(注:参见[意]奥雷利奥·佩西:《人类的素质》,中国展望出版社1988年版,第86页、114 页。[意]奥尔利欧·佩奇:《世界的未来——关于未来问题一百页》,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73页、91页。梅萨罗维克、佩斯特尔:《人类处于转折点》,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42页、195页。)。还有许多学者也表达了类似观点,如詹姆斯·多尔蒂和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在谈到“相互依存”这个新概念时指出:“根据这一概念,一个真正全球性体系在历史上的首次出现要求人们对国际关系进行研究时采用‘地球中心’的方法,而不是采取‘民族中心’的方法”(注:[美]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世界知识出版社1987年版,第147~148页。)。其二,承认存在着确实的超民族、超国家的人类共同利益。这是一种价值观的重大调整,它把人们从追求纯粹、单一的阶级利益、国家利益提升到自觉关注人类的共同利益。以这样的标准来审视历史上的全球化,只能称其为形式上的全球化,因为伴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向世界扩展的全球化,是以西方的利益观、价值观、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为中心的。它认为西方文明具有普适性,是世界发展的模本。这种狭隘的、意识形态化的思维定式恰是与全球化的本质相悖的。当代全球化则体现了全球化的内在本质。事实上,我们今天讲的全球化和全球化挑战,就是指立足于人类整体论和人类共同利益论的全球化。这是一种内在全球化,它在扬弃以地域性扩张为基本特征的外在全球化的基础上,着眼于人类社会生活的共性,凸现人类的共同价值与共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