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哪一种现代意识形态像“地缘政治学”理论那样,奇思怪想以致无所不容,罗曼蒂克以致晦涩难懂,聪明耍尽以致粗疏难免,并且可能引发一场第三次世界战争。 地缘政治学,因一位行为怪癖的英国地理学家麦金德 ( H.Mackinder )爵士而于20世纪之初流行起来;它假定,全球将永远被分为两个天然敌对的领域:陆地和海洋。在此模型中,全球陆权的天然储库是欧亚“心脏地带”——前俄罗斯帝国的领土。麦金德描写道:“无论谁控制了心脏地带,谁将永远寻求控制欧亚大陆并且最终控制世界。” 令人毫不惊讶的是,这一地缘政治学理论在心脏地带自身也一直备受关注。今天,受克里姆林宫的影响,地缘政治理论拥有了一班趋之若鹜的热心人。众多俄罗斯英才,他们曾经认为其祖国对世界的胜利应是历史的不可避免的结局,现在将俄罗斯回归伟大殊荣的希望寄托于一种理论,即与辩证唯物主义对立的学说。现在,胜利将发现于地理学,而不是历史学;于空间,而不是时间。 当今,俄罗斯经济危机使举国久受其苦的人们变得激进起来时,一种被唤做“欧亚主义”的地缘政治理论已成为俄罗斯“红—褐”联合阵线——极左派和极右派政治家联盟,他们控制了近半数的杜马(俄议会下院),而且日见壮大——的共同焦点。 欧亚主义以较温和的面目出现时,强调俄罗斯的独一无二性,并且认为,俄罗斯不需要西化也可以实现现代化。但在其强硬路线的看法中,这场运动把欧亚心脏地带视为发动一场全球反西方运动——其目标就是从欧亚把“大西洋”(读作“美利坚”)的影响最终驱逐出去——的地理发射平台。 这条强硬路线一系列的追随者包括共产党的领袖们,共产党今天在俄罗斯是最大的政治组织。它的主席久加诺夫,刚出版了一本地缘政治学宣言《决胜地理学》,其中他放弃了类似于传统意义上的共产主义学说。久加诺夫写道,“我们生活于一个时代,这里地缘政治正在敲响其大门,对此毫无所知,将不仅仅是一场错误,而是一场犯罪。”在这本书里,马克思的名字唯一的一次是出现在有关引述中,其意在揭示,他也是一位地缘政治学家。 其他的激进政治党派,诸如日里诺夫斯基的自由民主党(既不自由,也不民主),也已经登上了地缘政治家的宣传车。他们的喧嚣不能忽视。自由民主党控制着杜马中的地缘政治学委员会,并且与自由得多的国际事务委员会(它代表有关俄外交政策的听众的声音)一争高低。 在立法机关之外,俄国防部以及军界精英也得了欧亚主义感冒。一些评论家甚至在俄罗斯令人神秘的新总理普里马科夫的政策中,也发现了对地缘政治的认同。他的政策与欧亚主义学说合拍是这样的天衣无缝,以致很难不把普里马科夫视为这场运动的支持者之一——尽管他从未公开过对此理论的个人看法。 与恶魔同枕共眠 欧亚主义的广泛成功,部分归功于它的无所不容的杂交性格。在其小心翼翼的空想家们娴熟的掌玩之下,欧亚主义在调和共产主义、宗教正统的信仰以及民族主义性质的原教旨主义之间常常是自相矛盾的学说方面,已取得成功。因而,欧亚主义尽力表现得堂而皇之而不是民族主义,表现为救世主义而不是公开的沙文主义。它已成为掩人耳目的一套哲理;后苏维埃政治思维,犹如大而深的敞口锅里纷纭的泡沫,对其中活跃的成份都兼收并蓄。欧亚主义或许是俄罗斯传说中的“第三条道路”,一种左翼和右翼极端间的折中,然而,就其本身来说,并不是不偏不倚。 如果欧亚主义似曾相识,绝不是巧合。这一理论直接继承于19世纪的泛斯拉夫主义运动,现为了20世纪之计而重新粉墨登场。它剽窃于麦金德,而且因历史学家萨维德斯基(P.Savitsky )的《往东大出奔》(Exodus To The East)的出版而于1921年出笼。它寻求建立俄罗斯有别于西方的独特身份。欧亚主义不再强调所有斯拉夫人的文化联盟(就像泛斯拉夫主义曾经所为的那样),它转向南方和东方,并且梦想着把欧亚学说与伊斯兰民众溶为一体。 欧亚主义通过数页反对派新闻报纸《今天》——创刊于1990年,并在1993年易名为《明天》——而进入后苏维埃世界。8年以来, 其编辑普列汉诺夫(A.Prokhanov)以及他的前任副手杜金(A.Dugin),已经把欧亚主义演变成了俄右翼和左翼意图反叛者们重振雄风的观点。杜金在正对着莫斯科诺夫迪维奇修道院的办公室里说道,“除了欧亚主义者,无人会提出如此一项工程。它起自本世纪20年代,但在本世纪90年代仍一样奏效。其他倾向——泛斯拉夫主义者、西化者、左翼和右翼、红派和白派(极端保守派)——这些皆已偃旗息鼓,他们对于怀旧派来说,就像集邮或收集老爷车一样。” 自从离开《明天》报,杜金已成了名为《大纲:欧亚纵览》杂志的编辑,并作为俄杜马共产党发言人谢列兹尼奥夫(G.Seleznev)的智囊人物。他以其1991年的著作(《地缘政治学基础:俄罗斯地缘政治的未来》,借助于俄罗斯总参谋部军事学会而著就)表明,在欧亚主义运动中持中间立场。《地缘政治学基础》一书持麦金德的观念:陆权派与海权派在地缘政治上是对立的,并更进了一步;它假定,两个世界并不仅仅由一争高低的战略性使命所统辖,它们在文化意义上是互为敌对的。对杜金来说,陆地和海洋间的敌对状态与东西方的分野相似。他说道,陆基社会着迷于绝对价值体系和固守传统,而海基社会则天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