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659(2000)04—0057—06 一、座架(Ge—stell) 50年代前后,海德格尔集中关注的重要问题之一就是对现代技术的追问。为此,就相关话题,他作了多次演讲,并修改成文出版。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1953年11月18日,他在巴伐利亚艺术协会所作的演讲后扩充成文的《技术的追问》,从中可以发现海氏对现代技术问题的基本看法。 海德格尔是从现代技术的流行观点开始分析的。对现代技术本质的思考,最流行的观点就是认为技术是合目的工具和技术是人的行为。这两者又彼此相通。因为设计、创造和利用合目的的工具,当然是人的活动。海德格尔把这种观点称为工具性的技术规定和人类学的技术规定。凡是流行的,总有其流行的道理。海氏也说,他不想否认其正确性。确实,谁能否认技术是工具和人的行为的说法呢?我们日常生活的经验似乎也在证明这种流行观点的正确性。我们不是乘坐高速飞机这一运输工具去实现观光旅游的目的吗?我们不是利用电站为人类生活提供着能源吗?而设计和制造飞机、电站,当然是人的行为。既然如此,海氏还有必要去追问如此明白的事情?仿佛是在回应黑格尔的“熟知非真知”,海氏出乎常理地说:“单纯正确的东西还不是真实的东西。唯有真实的东西才把我们带入一种自由的关系中,即与那种从其本质来看关涉于我们的关系中。照此看来,对于技术的正确的工具性规定还没有向我们显明技术的本质。”(注:海德格尔:《技术之追问》,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下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926页。 )海氏试图区分正确与真实。在他看来,正确只表述了一种不错的判断。说流行观点正确,就如说“诗是词的堆积”在陈述上不错一样,但这种不错的判断远远没有触及到真实的东西。若按照流行观点,现代技术和手工技术甚至古代工艺就没有质的差别,现代技术只不过仅仅在速度和效率上有所提高罢了。正如海氏所分析的:“即便是带有涡轮机和发电机的发电厂,也是人所制作的一件工具,合乎人所设定的某个目的。即便是火箭飞机,即便是高频机器,也还是合目的的工具。”(注:海德格尔:《技术之追问》, 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下卷, 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925页。)看来, 在工具层面上我们无法穿透现代技术的本质。 现代技术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在海德格尔那里,问题本身常常是引导追问的指南。先看“本质”。海氏认为“本质”的原本含义并不是与现象相对的一般概念,而是“现身方式”。因为“即便我们说‘家政(Hauswesen)’、‘国体(StAAtswesen)’时,我们也不是指一个种类的普遍性,而指家庭和国家运行、管理、发展和哀落的方式。”(注:海德格尔:《技术之追问》,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下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948页。 )这意味着“本质”就是如何展示自身的方式。照此说来,技术的本质就是技术的显现自身的方式。再说“技术”。海氏通过对因果关系的词源学分析,指出技术的原初的含义不只是表示手工行为和技能,它作为某种创作归于更本源的“产出”,昭示为一切生产制作(包括后来的技术、艺术等)过程的可能性都基于存在之解蔽之中。即技术是属于开启世界,去除遮蔽的存在方式。因此,技术之本质是存在之解蔽与遮蔽过程中某种现身方式,不能简单地看作手段的工具。 比如,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印第安人,拒绝使用钢犁。这并不能简单地归于拒绝使用一种工具,而是根本上拒绝与他们生存方式完全不同的世界。因为在印第安人眼里,大地是养育人的母亲,自然而然,钢犁就不可能在大地作为母亲的世界构造方式下,实施耕作的功能。反过来,也只有当大地非神化,被降为加工、获取财富的对象时,才有可能采用发动机作动力的钢犁来耕作。 由此,追问现代技术的本质,实际上在问现代技术所开启的存在世界是以何种方式显现。 海德格尔以一个词来描述现代技术的本质, 那就是“座架(Ge —stell)”。这个词本来是相当常见的日常用语,一般指书架、 骨架等。但海氏赋予它新的内涵:带有前缀的“Ge—”,意指把许多产生同属性的东西聚集起来,“Stellen”意指“摆置”(或译“限定”), “座架”就成为把存在者强制性地限定为具有单一功能的解蔽活动。现代技术展示为促逼(Heransfordern)着的摆置。在这里, 对象被促逼成为功能化的东西,使物在某一方面被限定。因此,现代技术展示为“座架”的现身方式。比如,在农耕时期,耕作意味着:关心和照料。农夫把种子交给大地,任其守护并发育。但以“座架”为展示方式的农业耕作已经成为机械化的食物工业。耕作成为在促逼意义上摆置自然。空气被促逼着摆置为氮气,土地被促逼着摆置为可通过化学分析的营养提供者。现代农业让大地和空气缩减为单一的营养功能。“座架”所开启的世界,物已失去了丰富性,被强制、限定为可利用、可耗尽、可预测的对象。“座架”成了现代技术世界现身方式的形象、深刻的表述,它不是认识论含义上的抽象概念,而是开启现代技术化社会的本质显现。 二、思之缺席 如果现代技术的本质是“座架”,那么这种现身方式怎样才有可能?它仅仅是一种独立的现代社会的顽症或者有其历史的渊源?如果有的话,“座架”产生的源头在哪里?海德格尔意味深长地说:“决定着现代的作为座架的存在乃源出于西方的存在之命运,它并不是哲学家凭空臆想出来的”。(注: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上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305页。 )海氏想说明其现代技术的思考并不是突发奇想的故作怪论或热闹应景的时髦评论,他试图从传统存在论的分析背景下去探索现代技术之本质,凸现现代技术是思之缺席的结果,也是思之缺席的典型。 首先,传统存在论遗忘存在的对象性思考方式,显示了西方存在之命运,成为“座架”产生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