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1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00)03—0100—07 当形而上学追问存在或本体是什么时,在它的根本的追问方式中有一种基本的预设:人类理性作为追问者或认识主体,存在或本体作为被追问或认识对象,也就是说,建立形而上学的人必须是自我意识的。笛卡尔认识到,一切形而上学判断实际上都是“我在判断”,自我意识或我思,是形而上学的第一原则。当然,这个认识主体或我思在追问作为大全的本体时,是隐而不显的。但是,不应将“我思”视为一个在本体外面观照存在的抽象观点。换言之,形而上学并不是对一种无人存在的宇宙的确立或描述,相反,它是人力图在最深刻和最彻底的层次上把握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而形成的人对自身存在于其中的世界的一种整体性的、终极的看法。因而,形而上学虽然以认知或知解的形式表现出来,却意在人类安身立命之本的寻问,并把当有的人文价值取向和与之相关联的人生终极关切作为自己最切要的职分。 因此,我们必须体悟到在诸如“始基”、“本体”、“实体”等以认知方式悬设的范畴中,真切而动人的人的价值自觉,对科学和哲学(“形而上学”)、认知和价值作由此到彼或由彼对此的寻味,以此在“经受”和“治愈”(海德格尔语)意义上克服形而上学。 一、“始基”观念所意味的一种致思向度的重新考察 形而上学不是要探本求源吗?我们现在就来考虑这个“本”,这个“源”。 “本”、“源”原是古希腊哲学提出的问题,“本源”,也叫“始基”、“起源”,所谓“本源”、“始基”,原本有时间的意味在内,是问事物的始祖。可是,凡经验的时间都被看作是无限的,如问事物之经验之起源,则可无穷地问下去,无根无底;但形而上学又非要问出个“根”和“底”来不可。于是,传统形而上学的寻根问底精神,逼出了一个纯思想的天地,即从感性中具体的东西追问到理解或觉解中抽象的东西,用思想的、逻辑的、概念的方式把握世界万象的“根”和“底”。 因为,“根”和“底”不是经验的对象,像自然中的“日”、“月”那样能被指证出来,因而也就有了“根底”问题上的不断讨论,超验的形而上学往往留给人们的是“始于问题也终于问题”的深刻印象。海德格尔师承胡塞尔关于“意义”只对人显现,“生活世界”赋有不同于“物理—自然世界”的性质的观点,将人看成是有限的、会死的,人“在”“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也都是有限的、时间性的。无限为无,有限为有,所谓“有限”是指它是有规定的,故有限为“存在”,无限为“不存在”。传统形而上学思想方式的毛病在于:以之为对象的“存在”是被抽掉了时间,从而是与人——既是认识主体,又是价值主体——相分离的自在存在。分析哲学则是从不同于海德格尔的致思向度,宣说形而上学的产生及其展开只是语言误用的结果,倘能使用一套“纯净”的语言就能克服形而上学。在分析哲学家的逻辑分析这把剃刀下,形而上学中诸如“始基”、“本源”、“本质”这些术语,因无法感性把握根本就没有什么(科学)意义,一个永远无法感性把握到的事物只能说它不存在。 我们看到,海德格尔与分析哲学家的一个重要分歧是:海氏视界中的形而上学的毛病,不是像分析哲学所说的“超越(超验)”过分,而恰恰是“超越(超验)”不够,因为它拘泥于经验地理解时间——把时间“想象”成无限的,殊不知,就“本源”的意义说,时间是有限的。所以,海氏靠“时间”引入“存在”,使“存在”真的是为“存在”,分析哲学则诉诸语言、经验证实“存在”。不过,无论是海德格尔以时间维度去消解形而上学传统。就形而上学根源于人类理性希图将自己看作能够超越经验界限而自我决定之本体存在的要求而言,它并不会因被挑出错误就成为过去的东西,甚至,从语言分析的角度看也是如此。我们说,一个永远无法感性地把握到的事物,也就是不能直接形成对象意识的事物,或名其为“不存在者”,“不存在者”是否可说它存在?对此,柏拉图早已作了回答:“不存在者”是“存在者”的“他物”,当然存在。“不存在者”只是“异”于“存在者”的事物,丝毫不比“存在者”缺少存在性,如果我们把“存在者”与“不存在者”、“感性事物”与“非感性事物”截然分开,否认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只承认与感性事物有经验关联的事物的存在,那么,最终将使我们不得不废除语言,进而废除哲学(包括分析哲学)乃至任一“学”。 倘对此一观点的视界拓展与丰富,我们说,任一事物都与宇宙间其他事物处于或远或近,或直接或间接、或显现或隐蔽、或重要或不重要的相互联系之中,人能经验地理解到的事物毕竟太有限,而事物所植根于其中的未出场、在当下感觉之外,或不在场的“他物”则是无限的。我们不能因事物的“隐蔽性”、“不在场性”而认定其“不存在”。我们也不需要像海德格尔那样,颠倒传统强调无限的哲学,转而强调有限,并且反咬无限是经验哲学。诚如牟宗三所说,物自身的“虽有限而具有无限性”因人自身“虽有限而可无限”而证成。“作为本体看的人”和作为现象看的人的区别在于,它不纠缠在因果必然的链条中,而在实践理性的意义上获得一种自由的存在。 未来作为人在现实生活的一种“趋势”,而成为人的“可能世界”。我们生活在万有相通的现实整体之中,通过“想象”以达到这个相通的整体,乃是我们活生生的生活之必需。西方现当代的人文主义思潮如尼采、伽达默尔等人的哲学对传统哲学的颠覆,是因不满足于“在场形而上学”追求抽象、永恒的本体世界,而要求回到具体的、变动不居的世界。但这种思潮也并不主张停留于当前在场的东西之中,它也要求超越当前,追问其根源,只不过不像传统形而上学那样主张通过名相概念把握终极实在,而是去寻找使“不存在者”在某种意义上存在的“载体”,有意义地去致问那些“不存在”的东西。这就开辟了一个人文的天地,与理念的天地相比,这个天地更为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