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分析哲学的研究,就是分析研究西方哲学中的这种重要思潮的来龙去脉,考察西方分析哲学家们提出的主要问题及其解决方法,并从中找到当代西方哲学发展的基本线索以及整个西方哲学发展的基本规律,为发展我们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参考和借鉴。应当说,我们对分析哲学的研究工作还是有成效的:30年代有张申府翻译的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书名被译为《名理论》,据称这是该书除德文版后的第一个外文版本;40年代有金岳霖取分析哲学之精髓而著成的《知识论》,至今仍被看作是当代中国分析哲学之巨著;50年代有洪谦对逻辑经验主义的大力宣传,他被看作是逻辑实证主义哲学最后一个离开人世的代表;80年代后又有实证主义在中国大陆的广泛传播,被认为是促成当时思想启蒙和构成当时文化思潮的重要因素和内容之一。但令人不解的是,既然我们的分析哲学研究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但为什么至今人们一提起分析哲学就望而却步,甚至是敬而远之? 从时间上看,分析哲学在西方是于20世纪初才开始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但随后就成为当代英美哲学中的主流思潮,并占据着整个西方哲学领域长达一个世纪。而在中国,这种几乎在刚刚形成就被传入的分析哲学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命运:只有少数专门从事西方哲学研究的学者才对这种哲学有兴趣,而在整个学术界和普通人看来,分析哲学则主要是一种非常注重逻辑和数学技术手段、强调逻辑分析方法的哲学工具,它与我们通常理解的对社会和人生的哲学思维无关。这样,在中国,分析哲学从一开始就仅仅被看作是一种技术手段或工具,并被排斥在通常理解的哲学观念之外。因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同时被引入的尼采哲学和实用主义能够在中国大行其道,而分析哲学却始终倍受冷落。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我们的哲学传统和思想文化背景与欧洲大陆的思辨哲学传统有着某种精神上的会通;另一方面,分析哲学在中国的这种命运与我们对分析哲学的研究和传播工作也有着密切的关系。 记得我在《维特根斯坦传》的“后记”中曾谈到,思想家的思想之所以往往被人们看作可望不可及,其过错不在这些思想的深奥,更不在于普通人的无能,而在于那些研究者的失职,因为研究者的天职就是要把那些看似深奥的思想解释为浅显易懂的道理。而且,我还认为,世上没有无法为人理解的思想,而只有尚未解释清楚的思想。基于这种认识,可以想见,分析哲学目前在我国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恐怕应当归咎于我们对它的研究出现了问题:或许是因为我们的研究工作并没有把那些使人望而生畏的逻辑分析技术,真正转化成可以为人理解的语言;或许是由于我们自身的先天不足在某种程度上加重了人们对分析哲学的误解。这里所谓的“先天不足”包括了两个方面:其一是我们对分析哲学的介绍本身就是不完全的甚至是不准确的,其二是我们还缺乏真正理解分析哲学所需要的逻辑技术或手段。然而,在我们以往的研究中似乎很少注意到自身的这种不足。我认为,王路的新著《走进分析哲学》(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三联书店1999年版)一书在这方面指出了我们在研究分析哲学时应当注意的一些重要问题。 首先,作者用大量史料证明,作为分析哲学核心内容的语言哲学绝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那种“语言哲学”,即认为与语言有关的一切哲学讨论都可以被看作是语言哲学,他称之为“泛语言哲学”。他认为,尽管这种泛语言哲学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腊,但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语言哲学,也就是说引起了当代西方哲学出现“语言转向”的那种语言哲学,只是开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德国、英国和奥地利,而它的主要代表人物无可争议地是弗雷格、罗素、维特根斯坦、卡尔纳普、蒯因、斯特劳森、戴维森、达米特和克里普克等人。 关于语言哲学的范围界定问题,应当说一直是西方哲学家争论不休的问题。早在60年代就有罗蒂曾在他主编的《语言的转向》一书中指出两种语言哲学的区分,即纯的语言哲学和不纯的语言哲学。后来他在70年代末出版的《哲学与自然之镜》中更是详细地分析了这两种不同的语言哲学,认为只有纯的语言哲学才应当被看作是传统认识论的继续,即他所谓的镜式认识模式。近年来,更有不少西方哲学家在谈到语言哲学时,往往把它放到整个西方哲学传统中加以考察,试图从不同的历史视角解释语言哲学产生的来源。但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作为一般意义上的语言哲学(即所谓的“泛语言哲学”)与作为分析哲学核心内容的语言哲学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哲学概念。它们的主要区别在于,前者是把语言分析作为研究手段,通过研究语言达到对某种哲学观念的理解,因而更是一种与语言有关的哲学;而后者则把语言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以逻辑分析作为研究手段,试图把传统的哲学问题化归为语言问题。但后者不是通过研究语言而研究哲学,相反,它是把研究语言问题看作就是在研究哲学本身。无论这种哲学观是否正确,我们应当做的是,首先要弄清它究竟是指什么,然后再去对它做出自己的评价。我们目前存在的问题就是,往往还没有搞清别人在说什么,就抓住其中的某句话或某种说法而加以评论,其结果非但不得要领,而且贻误他人。 其次,作者从逻辑的角度出发,明确指出了语言哲学的三个主要特征,即以句子为出发点、从句法到本体和认识以及挑战常识。应当说,我们对语言哲学的了解和研究已经有了不算短的时间,对这种哲学的特征更是做过不少的论述,但据我所知,似乎没有一种论述是像本书作者这样来概括的。这种概括的长处在于,它抓住了语言哲学把语言分析作为哲学主要任务这个特征,强调了语境原则、意义理论、指称理论以及语义上行(或“语义上溯”)等在语言哲学中的重要作用和地位,而且据此把语言哲学与传统哲学明确地区分开来。特别是,把语言分析与对本体和认识的描述结合起来,由此指出语言哲学中的本体论和认识论所具有的特殊涵义,这对我们真正了解分析哲学与传统哲学的传承及其意义非常重要。同时,从挑战常识的角度对语言哲学中的一些重要问题加以分析,这也强化了语言哲学与传统哲学问题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我们深入地理解这种语言哲学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