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1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004 —518X(2000)03—0010—05 认识自我乃是哲学探究的最高目标,可以说,一切哲学论说表面的或实质上的差异都源于对人的自我认识的差异。对“人是什么?”“人的本性如何?”“人在这个世界上地位怎样?”这些问题的探究,构成了“一切思潮牢固而不可动摇的中心”(卡西欧语)。而对这些问题的提出或解答无不在于对“起源”——意味着一种超越生物意义的“人”的诞生,即人之为人之理被自觉的那一“刹那”——的理智自觉或反思。对“起源”的凝神观照又无不或隐或显地启示着对人的自由、幸福、目的、价值等等,人之为人之理的思考、认识和寻求,这也许正是探究“差不多可以找到以后各种观点的胚胎、萌芽”的作为西方哲学起源(物理时间意义上的开端)古希腊哲学的魅力所在,而探讨古希腊哲学之所以时常会给人以分享整个人类智慧的荣耀,就在于就起源论,无所谓东西文化的判然二分,只有正义与非正义、善与恶的二分,其根本的是对“起源”的存留、守护和无视、遗忘的两种态度之别。因此,在此意义上,“起源”并非是物理学时间中的开端,重读西方文化的起源,同时也是对本民族文化起源的观照。 一、古希腊哲学的人学指向 对于大多数现代人而言,古希腊是个遥远的世界,这种遥远,不只是物理时空意义上的,更是心灵上的。那种以时间之外的永恒无限去规定世界表象之后的存在(本质)的古希腊哲学只是抽象地谈论世界。既然我们只生活在世界的现象中,那么与世界的“本质”有什么关系?既然我们只能经验,那么与“超越”的世界有什么关系?即使有关系也不可能知道,即使知道了也没有用,把世界的本质说成是什么样的实际上是无所谓的。有许多人正是如上来解释或指责古希腊哲学的,于是那种以思想观念作为自己研究对象而不停地思考的苏格拉底们仿佛不是真有其人,而是神话或史诗中的人物。或把他们想象成面如土灰、心如古井,对日常生活视而不见,只配被女佣取笑却不知该如何合理地生活与行为,一本正经严肃刻板的思想狂。这种印象大致又得到希腊哲学是以知识论为核心的这一识见的佐证和支持。 事实的确容易导致误读,自从柏拉图试图在万有之存在中寻求超越时空、无变化、无限的存在之存在(柏拉图称之为“理念”),这种哲学致思取向为他此后的哲学确定了一个几乎不可逆转的追求方向,这早已为哲学史所认肯。问题是,古希腊哲学真正企求什么?事实上,柏拉图给人的存在与这种存在之存在的关系确立的一种基调,在他以后的哲学发展中,还没有得到自觉的认识与反省。这个基调就是让存在之存在(“理念”)同时也作为人的历史存在之存在。换言之,宇宙的本质存在,同样也是人类存在的本质存在。这在逻辑上看是没问题的,宇宙之存在已包容人类之存在,人类存在为世界存在之一部分。作为宇宙万有存在背后的那个最本质存在,应当也是人类存在的本质存在。这个基调现在已很明朗:人的历史性存在背后有一个比历史性更根本的东西。它不同于人的历史性之处,在于它没有人类因在时间中存在而来的局限,即人的有限存在,人在历史中的改变等。这样,有限的和变化的人的历史存在,有着一个无限的和不变的更根本的存在作为人之存在上的根据。 平心而论,柏拉图的哲学没有去追究有限的人之存在,如何能以无限的存在之存在作为本质上的存在这个问题,甚至也甚少从人类存在与世界存在的关系视角去解决有限与无限的统一方式问题,柏拉图哲学关心的是永恒。“无限”、“永恒”是深得思辨哲学家心仪的宏伟名词。然而,从宇宙的本质存在与人的本质存在有着密切的逻辑关联讲,这并不能成为象哲学解释学那样诟病思辨哲学犯有人之存在的自我遗忘症。比之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更关注人的独特存在。“人是理性的动物”成了亚氏给西方哲学传统关于人的特殊存在所定下的基调。亚氏用了一个古希腊的观念——“逻各斯”去界说人的理性。逻各斯是一个含义很复杂的观念,但在其多种含义中一个共同的东西,即逻各斯可在有限与无限中往来无碍。它可以同时是事物表象背后的存在,又是人的本质存在;它既是宇宙存在的法则或次序,又是人类生存必须要有的某种最基本无形的存在规范,这种规范是全人类共同的,又是不约而同的。例如:2+2=4;正义比邪恶好;多行不义必自毙; 纳粹罪行必招致公愤。没有这些规范,人无法生存,无法成其为人。人类必得以这些最基本的规范指导人的思维和行动,这些基本规范正是人类共有的理性。 宇宙中的事物总是向我们呈现出处在一定的关系和秩序中,既包括自然关系和自然秩序,也包括人文关系和人文秩序。这些关系是纵横交错地交织在一起。自然关系中有人文因素,人文关系中也包含着自然因素。人类最初都试图对此两种关系作为互相说明和解释,实际上是反映了这两种关系并非全然不相干,而是都出于理性之故。这种使我们的世界成其为人类意义上的理性,正是古希腊哲学通过两条途径指证出来的;由此型构了希腊哲学特有的人学指向。 一是直接以人为对象的哲学思考。被推举为辩证法开创者的赫拉克利特,同时也被称之为“第一个研究人的哲学家”,“赫氏的哲学包含神学、宇宙学、人学三部分,而人学则是其哲学的核心。”他确信,不研究人本身的秘密想要洞察自然的秘密那是不可能的。可以这样概括他的全部哲学思想:“我已经寻找过我自己”。万物本原的火是赫氏对时间的一种特殊领悟,是对传统中起源的说法的一种理性转述。“火”对过与不及的行为进行惩罚。惩罚就是使偏离“起源”的状态归于“正”,也就是正义。显然对“火”的这些象征意象的仔细考究,把赫氏归属于“古代自然哲学家之列”,此说似可商量。比较一下赫氏哲学中的另一个重要的词:“逻各斯”和黑格尔的下述论说是很有启发的:“思维形式首先表现和记载在人的语言里……语言渗透了成为人的内在的东西,……即渗透了人使其成为自己的东西的一切;(黑格尔:《逻辑学》上卷,第7页)”在赫氏提出的逻各斯的诸性质中, 区分了“真理”与“意见”。真理,就是使起源被回忆被显现的“言说”活动,而意见则是一种虚假的与敞开本原无关的说出:即儿戏。真正的逻各斯不是私人的话语,而是公共的,所谓“公共”不是无内在的关联的许多人在数量上的叠加;而是使“公共”成为“公共”的本质,它是在离散的人群中间建立起本质关联的力量,它使各不相接的人们成为“同类”,并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秩序与规则。因此,对赫氏的“逻各斯”的解读可以看到:“真正的逻各斯”本质上喻说着“人使其成为自己的东西的一切。”所以说,“寻找自我”的思想应该说最准确地刻画了赫拉克利特哲学的核心。紧接着赫拉克利特和苏格拉底把研究人本身提到哲学的首位,提出了“认识你自己”的主张,我们不能确切知道苏格拉底对“你自己”作过什么明确的说明。但是,就他试图以“辩证法”这一“助产术”来求得真知灼见而言,他显然把“人”也作为一种客观对象来加以考察,要在知识上寻求一个最为“本质”的“理念”(概念)。因为辩证法就是要把人们得自感性世界的日常意见引向自相矛盾,揭示它们的错误和不可靠性,以便得出真正可靠的知识。苏格拉底的这种辩证法显然支持和推动了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对真理世界和意见世界的划分,并实际上已蕴含着将人划分为感性存在和理性存在的理解。这一区分在柏拉图那里,教育就是要把人的灵魂从不断纠缠它的生灭着的感性世界中解放出来,使它提升到真理的世界并直观真理,从而使人能够为真理而生活。对人的这种双重性理解在亚里士多德的“人是理性的动物”这一定义中得到了明确的表达,到此,人始得以明确的面目——理性动物——出现。而对人的这种理解迫使哲学开始走上了致力区分真实的存在物和虚假的存在物这样一条道路,而这种区分的标准就在人自己身上,这就是理性(灵魂、思想)。因此,古希腊哲学表面上致力于追求真实的、光明的真理世界,而实际上这个真理世界都是围绕着人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