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人)和语言之间的关系是二十世纪哲学人文科学共同关注的话题。尽管不同学科中的思想家对之作出了不同的表述,但是,从总体上看,都有一种突出语言的主体地位,进而消解主体中心地位倾向。作为精神分析家和哲学家的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1901—1981),从观察精神病人独特的言说出发,借助现代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成果,通过重新读解弗洛伊德文本,得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结论:人是说话的主体,而不是表达的主体。本文试图从说话主体的发生、说话主体的特征或展现、说话主体与无意识的关系及说话主体理论在后现代语境中的启示几个方面来阐述它。 一、从moi到说话主体 大凡有关主体问题的讨论都可以追溯到笛卡尔的cogito:“我思故我在”。笛卡尔这样说,“我是一个实体,这个实体的全部本质或本性只是思想……”(注:笛卡尔:《方法谈》Ⅳ,转引自《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369页。 )无疑这是一种思想或意识相对于人类经验而具有优先性的观点。此观点对后世影响颇大。 随着弗洛伊德有关无意识理论的提出,上述观点遭到了根本的摧毁。弗洛伊德这样说,“每一个思维活动开始于一个无意识行为,根据它遇到抗拒与否,它或者仍保持如此,或者发展成意识。 ”(注:SigmundFreud,Collected Papers Vol.4,( Authorized Translation underthe Supervision of Joan Riviere),New York,Basic Books Inc.Publishers,1959,P27.)弗氏关于无意识优先性的观点对拉康的说话主体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另一个对拉康说话主体理论的形成有所启发的见解是弗氏的Ichspaltung(自我分裂)概念。 拉康继承了弗氏关于自我分裂的论点,认为人(主体)并非一个统一体,而是分裂的:“……这就是引导我反对任何有关个体中整体性的言论,因为是主体把分裂引入了个体中……。”(注:Jacques Lacan,Ecrits,A Selection,(A.Sheridan Trans.)Tavistock Publication Press,1977,Pp.80.) 拉康认为,在无意识作用之下,“意识生活中出现了两个主体:个体性的主体和言说的主体。 ”(注:S éminaire Ⅰ, 转引自EllieRagland —Sullivan, Jacques Lacan and Philosophy ofPsychoanalysis,P.66.)个体性的或身份的主体即拉康的moi (注:Lacan所说的法文Moi,与一般意义上的英文“Ego ”和中文“自我”有很大差别,故保留法文原文。)在意识生活中的呈现,言说的主体为拉康的说话主体。moi形成于拉康所讲的镜像阶段, 而说话主体则产生于稍后的奥狄浦斯阶段。通过对从moi到说话主体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拉康独特的说话主体发生理论。 “镜像阶段”取名于初生婴儿的一种经验活动。与弗氏一样,拉康认为婴儿出生其实是一种早产,因为在出生之后,婴儿需要借助旁人尤其是母亲的照料才能生存下去。到了六个月至十八个月期间,婴儿一般都会经历一种变化,即拉康所谓的“镜像阶段”。观察发现,婴儿会对着镜中的像笑。拉康认为这并非一般的笑,而是婴儿对“自身像快乐的攫取”(注:Jacques Lacan,Ecrits,A Selection,( A.Sheridan Trans.)Tavistock Publication Press,1977,Pp.2.)的结果, 它标志着婴儿的从被动接受状态向主动(尽管是想象的)行为阶段的转变:“镜像阶段如一出戏,它的内在推动力从不足被推进到期待中,为陷入空间认同的吸引之中的主体形成了从破碎的身体像到我称之为矫形的整体性形式的幻想的连续……”(注:Jacques Lacan, Ecrits, ASelection,(A.Sheridan Trans.)Tavistock Publication Press,1977,Pp.4.)拉康称镜中的像为moi的开端。moi是婴儿通过成像或自恋认同建立起来的“自身托付给自身的自主的幻像”(注:Jacques Lacan,Ecrits, A Selection,(A.Sheridan Trans.)Tavistock PublicationPress,1977,Pp.6.)。 婴儿这种靠想象的认同来掩盖或消除差异的作法并不能维持多久。随着年龄的增长,婴儿发现镜像不是真实的,于是,同一性被打破了。按照弗氏关于奥狄浦斯情结的理论来讲,此时的婴儿逐渐与母亲分离,开始转向代表法的父亲,并力图与父亲认同。拉康则认为,由于法具体体现在语言中,所以习得语言就意味着与代表法的父亲认同。语言的习得标志着儿童主体性的确立。拉康借用弗洛伊德在《超越快乐原则》中所讲的一种称之为“the Fort!D! ”的儿童游戏很好地阐述了儿童主体性的确立。这是一种儿童玩木轴的游戏,儿童一手执绳子,另一手把木轴扔在床底下,当木轴滚入床底不见时,儿童就发出一串“Fort!……”(“噢……”即“没有了”)的声音,而当儿童用手把木轴又拉回视线之内时,嘴上就发出一串“D! ……”(“嗒……”即“在这儿”)的声音。这是儿童在母亲外出时所高兴玩的一种游戏。弗洛伊德认为木轴代表了母亲,木轴的出没便是儿童眼中母亲与自己在一起或分离的象征,儿童乐此不疲地玩此游戏表明儿童已坦然接然了与母亲的分离。而在拉康看来,重要的更在于儿童会使用语言来表示对这种分离的接受。拉康称此阶段为奥狄浦斯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