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5420(2000)01-0040-07 古希腊哲学脱胎于神话,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神话也就是话神、说神。在古希腊语中,神话(Mythos)的原意是“叙述”。因此,古希腊神话也就是古希腊人以文学形式讲述奥林匹斯山诸神的传说和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反映出古希腊人对于世界起源、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的原始理解。哲学作为一种新生的精神现象,既继承了神话这个母体的一些基本特征,但其独立的标志又首先是如何割断与母体的脐带联系。因此,哲学的诞生同时也就表现为一个解神话的过程。 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考察这一解神话的过程,本文将集中于古希腊哲学对神的理解这一解神话的焦点问题上。 一、前苏格拉底哲学:消除神的拟人化特征 在古希腊神话中,神创造、参与、干预、决定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生活的各种事务。但在这里,神一方面是自然、人间力量的升华,另一方面又采取了超自然、超人间的形式,但限于初民社会的人类无法用抽象的概念表达这种超越,其结果是让神又返回来采取了拟人化的形式,使神具有人的形象、意志、情感等。在自然、社会中,神是作为一个一个具体的个体起作用的。也就是说,这里的神是感性的神,而不是理性的神,这种思维形式被人们称之为神人同形同性论。“神话是原始的、依据形象和想象的、大部分建立在‘拟人化的统觉’之上的、经常是‘神人同形同性论的’世界观,或者是这种世界观的一个部分。神话也受到情感和愿望的制约。神话思维是直观的、具体的,它超越了经验,但还没有得出抽象的、观念性的本质或者自然规律,而是只得出了‘巫术型的’关系”(注:R.Eisler:Worterbuch der philosophischen Begriffe,Berlin 1929,Art."Mythos".)。 哲学之与神话分道扬镳,首先就在于消解神话中的神的神人同形同性论特征,使神同时具备超越经验又内在于世界的特征。当然,这种消解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实上,它是一个历时千年的漫长过程。 古希腊哲人继承了神话探索世界起源的方向,他们的第一个哲学范畴就是“本原”,他们继续沿袭神话的方式把这本原称之为“神”。事实上,本来就是人们首先把世界的本原称之为“神”,然后才赋予其拟人化形象,而不是先确定“神”,然后才说它是世界的本原的。因此,探寻世界的本原就是探寻神,这是很自然的。正是鉴于这一事实,古希腊哲学史专家耶格尔认为:“希腊哲学的每一个体系(惟有怀疑论哲学除外)都在一种神学中达到巅峰”(注:W.Jaeger:Die Theologie der fruhen griechischen Denker,Stuttgart,1953,P.13.)。另一位哲学史专家克吕格也认为:“就其正面的、完全肯定认识的优先地位的方向而言,希腊哲学不折不扣地是一种自然神学。希腊人关于宇宙的学说是一种神学的形而上学。 ”(注: G.Kruger: Grundfragen der Philosophie,Frankfurt/Main 1958,P.104.) 然而,哲学家们的神学已与神话思维有了本质的区别。“古代希腊哲学一产生,哲学家们就用自己的哲学原则去解释神的本性和地位”(注: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1993,187.)。伊奥尼亚学派的哲学家们虽然仍把世界万物的本原称之为“神”,但却很少再使用该词的阳性或阴性名词形式,而是更多地使用了它的中性形容词形式,即“神圣(神性)的东西”(注:W.Weischedel:Der Gott der Philosophen,Darmstadt 1983,P.40.)。据记载,阿那克西美尼既确定“气是神”,又说诸神“是由气产生出来的”(注: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232.)。有人认为这是阿那克西美尼思想的矛盾之处。实际上,他在这里所说的来自气的神,乃是神话意义上的神,而说气就是神,恰恰意味着惟有气才是“神圣的东西”。所以,基尔克在分析了阿那克西美尼的几载残篇之后认为:“可能阿那克西美尼自己关于神说过一些什么,有理由可以推论出的是:世界上的诸神本身是从包含一切的气中派生出来的,只有气才是真正神圣的。”(注: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一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232.)在这种意义上,神的拟人化形式已经开始被消解。这些哲学家们以水、无定、气这些具体的物质元素取代神话中的神作为世界的本原,虽然仍不能使自己的“神”具有超越性的特征,但水、无定、气却都是最具变化性的东西,或者说,这样的“神”正在失去其固定的形象。这一倾向在克塞诺芬尼那里达到了极致。这位古希腊反对神人同形同性论最为激烈的思想家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所谓神的形象只不过是凡人幻想的结果。“凡人们以为神是诞生出来的,穿着衣服,并且有同他们一样的容貌和声音”(注: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546.)。导致克塞诺芬尼做出这一判断的,很可能是一个经验的事实,即各民族都根据自己的特征来描绘神。“埃塞俄比亚人说他们的神的皮肤是黑的,鼻子是扁的;色雷斯人说他们的神是蓝眼睛、红头发的”(注: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546.)。但由此出发,就会得出一个虽荒唐但却必然的结果:“假如牛、马和狮子都有手,而且像人一样都能用手画画和塑像,它们就会各自照着自己的模样,马画出或塑成马形的神像,狮子画出、塑出狮形的神像了。”(注: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547.)因此,克塞诺芬尼的结论是:神“无论在形体上或心灵上都不像凡人”(注: 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556.)。神是一,是整体,是不生不灭的、不动的,靠自己的心灵左右着世界万物的进程。克塞诺芬尼的学生巴门尼德基本上继承了他关于“一”的学说,但并未明确地说它就是神,而是称其为“存在”。但巴门尼德的学生芝诺和麦里梭却马上修正了巴门尼德的观点。据古人记载,“麦里梭和芝诺认为,一或整体就是神,惟有神是永恒的、无限的”(注: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一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1988,749.)。神由此超越了一切具体的形象,与世间个别的具体事物截然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