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5374(2000)01—0026—07 西文的Being(希腊文to on,德文Sein)是西方哲学的最高范畴和最基础的概念,因此也是我们理解西方哲学最重要的关键。早在40年代,我国著名的古希腊哲学专家陈康先生就发觉中国人理解西方哲学有一个根本困难,即希腊文的“on和它的动词einai以及拉丁、英、法、 德文里和它们相当的字皆非中文所能译”。陈康感到“这也许不仅是翻译上的问题,进而牵涉到可怕的问题”[1](第476页)。经过汉语学者半个多世纪的努力,现在的问题已不是Being在中文里无字可译, 而是同一个Being在汉语里有了几种不同的译法。 笼统地说一词多译并不是坏事,有时甚至是完全必要的。问题是这里的一词多译已远远超出了一般翻译学的解释范围,因为从这些不同的译名出发,人们可以对西方哲学作出完全不同的理解,由此导致我们对西方哲学的许多争论和评价,往往只是建立在不同的汉语翻译之上。更重要的是,有些译名因为适合汉语表达和思维习惯而被广为传习,已为国人普遍接受,构成我们理解西方哲学、观察西方问题的一些主导词汇和观点,而恰恰是这些占了主导地位的译法容易引起误会,甚至远离西方思想的原意。 因此, 对这个Being的汉译和理解非有一番正本清源的功夫不可。 这项工作近几年已不断有人在做。本文在此基础上着重从中西哲学思路的差异入手讨论这一问题。 一、Being应译为“是”在西文中的基本依据 西方哲学以拉丁文和希腊文为语言学基础,而拉丁文中的许多哲学名词又多是对希腊哲学原著的一种翻译和解读, 因此我们要知道Being这个词的原意是什么,必须从希腊文找答案。在这方面陈康先生已经作了一些有益的探索。 陈康在译注柏拉图的《巴门尼德篇》时,发现其中的一个关键词,即希腊文estin(is)在中文里严格讲起来是不能翻译的。因为第一, 它所表示的比较“存在”广的多,因此我们不能译 ei hen estin(ifone is)为“如若每一个存在”。第二,若我们用中文里外延最广的哲学术语“有”来翻译,译成“如若每一个有”,至少是不成话。在这个情形下陈康以为,如若翻译,只有采取生硬的直译,即译为“如若一是”[2](第107页)。希腊哲学中出现得更多的另一名词,即通常译作“有”或“存在”的on,陈康也直译为“是”,间或译为“是的”。加冠词的to on则译之为“是者”,意为“那个是的东西”(that which is)。通常译为“无”或“非存在”的me on(nonbeing), 陈康直译为“不是”或“不是者”。在讨论柏拉图、 亚里士多德和哈特曼诸家的ontology时,陈康还使用了“是界”“是态”“准是态”“是态论”等术语[1](第357—369页)。 陈康意识到他这种“是”的译法会有“不雅”甚至“不辞”之嫌,但他坚持“宁以义害辞,毋以辞害义”的原则,反对为了方便我们自己的理解而对其原意“尽其躲避的能事”。他的理由是:“翻译哲学著作的目的是传达一个本土所未有的思想。但一种文字中习惯的词句,只表示那在这种文字里已产生了的思想。因此如若一个在极求满足‘信’的条件下做翻译工作的人希望用习惯的词句传达在本土从未产生过的思想,那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举例说,“如若一是”不是中文里习惯的词句,因为自从有了中国语言文字以来,大约还未有人讲过这样的话。其所以还未有人讲过,是因为还未有人这样思想过。正因为还未有人这样思想过,所以我们才这样翻译,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在变通言词于义无害的情况下,陈康也偶而译作“有”或“存在”。但是每当这样做时,他总是立即申明此译并不十分确当。相反,对于“是”的译法,他则极力维护。例如他说:诚然我们也可以将“如若一是”这句话讲得既合乎中文里的习惯,又可以普遍的了解,譬如讲成“如若有一”或“如若一存在”,这大约是两句投合一般人的口味的译文,然而它们所表示的不是原文中的意义[2](第9—12页)。 陈康这种正视中西语言和思想差异、尊重西文原义的作法很值得我们提倡。西方学者的大量研究也证实了他这种译法的合理性。例如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C.H.Kahn教授指出,希腊文中的“是”动词主要有系词、存在、断真三种用法,其中系词用法又是最普遍、最主要的用法。“是”的多种不同的含义和用法,系统地与一种根本的用法相联系,这种根本用法就是系词用法[3](第1—20页)。英国汉学家A.C.Graham亦指出:动词“to be”是印欧语系最显著的特征之一, 它发挥着与绝大多数语言截然不同的多种功能。它所引发的形而上学问题在西方哲学史上,自巴门尼德到存在主义,历来举足轻重[4](第107页)。这两位西方同道所突出的“系词”和“to be ”两点, 足以说明西方哲学中的Being在汉语中应当译之为“是”。 Being应译之为“是”,最根本最简单的理由是Being这个名词概念的意义源于并基于动词to be。Being来自to be 又基于印欧语系拚音文字的一个共同特点,即“名出于动,所有词根都是动词性质”[5] (第50页);或如马克思所说:“任何词的原始词根都是动词”[6](第310页)。以希腊文为例,“是”动词的发展大约经历了四个环节:最初它是个实义动词(eimi),意为“起作用”和“能够”[7](第419页)。当它在判断中起联结主词和宾词的作用时,就发展成联系动词。联系动词先是各种具体的确定式(如estin), 然后形成一个抽象的不定式(einai)。有了不定式以后,才有分词(如on、 ousai )和动名词(如eon)等语法形式。足见Being后出于它的动词形式to be。因此Being的意义不管多么复杂神秘,都应当基于系动词to be。 而系词在汉语中应解作“是”,这一点是没有多少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