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波普是当代西方颇具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他对历史决定论的尖锐批评曾在西方理论界引起了轰动,并几乎获得了一致的喝采。对于波普的思想,我国理论界也已作了相当多的评论。但是,在笔者看来,这些评论大都只是针对波普个别观点的反击,全面分析波普思想的并不多,深入反思历史决定论自身的更是鲜见。因此,这些评论还缺乏应有的力度。本文试图阐明:波普攻击什么样的“历史决定论”?他与马克思的根本分歧到底在哪里?历史决定论应具有怎样的形态?最后指出,只有作为历史决定论合理形态的历史的辩证决定论才能真正有效地回应波普的挑战。 一 对于历史决定论,波普确实怀有极深的敌意。在他看来,历史决定论不仅在学术上危害甚大,而且在思想上将导致对现代民主的否定。波普不掩饰自己理论的政治居心,明确表示他的《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和《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两书是“为战斗而作的努力”,因为它们“意味着反对极权主义和独裁主义的思想以保卫自由。”(注:波普:《无穷的探索——思想自传》第120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 那波普所谓的“历史决定论”是指什么呢?照他的理解,“‘历史决定论’是探讨社会科学的一种方法,它假定历史预测是社会科学的主要目的,并且假定可以通过发现隐藏在历史演变下面的‘节律’或‘模式’,‘规律’或‘倾向’来达到这个目的。”(注:波普:《历史决定论的贫困》第2页,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简言之, “历史决定论”就是承认社会历史规律的存在并肯定社会历史可以预测的一种方法论。波普把这种“历史决定论”分为“反自然主义”和“泛自然主义”两类,分别加以批评。 “反自然主义”是“反对”把“物理学的方法应用于社会科学”的倾向,它试图将历史学与自然科学严格区分开来,其结果却使历史学成了纯粹主观的东西。这种历史观的主要思想是:其一,历史学的选择性。历史学家不仅要选择史实,而且要选择理论,这导致历史学不可能真实再现历史;其二,历史学的“不确定性”。自然科学所处理的课题是简单的,而历史学所面对的课题要复杂得多。此种复杂性,既表现为社会结构的复杂,又表现为历史解释与被解释对象之间的相互关系的复杂;其三,历史学的直觉性。自然科学的目的是解释因果关系,而历史学则是对以往事件的描述。自然科学可借数学公式对事物作出严格的定量说明,而历史学则主要是从性质上去把握对象,用“民族性”、“时代精神”等来理解历史的发展;其四,历史学的整体性。历史学不应采取个体主义的方法,而应采取整体主义的方法,因为社会决不是个人的集合体,而是一个具有自身结构和传统的整体。“反自然主义”历史观因此认为,“物理学方法”对社会历史是无能为力的、不适用的。 波普对“反自然主义”观点进行了批评。在他看来,研究工作避免不了选择,自然科学与历史学一样,仍存在选择问题。在自然科学中,“观点”通常是由一种科学理论决定的;在历史学中,“若坚持能避免,唯有导致自欺和缺乏批判的用心”。(注:波普:《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1040页,桂冠图书公司1984年版。)历史学家所应该做的,只是在承认自己这种选择性的基础上,诚实地对待自己的研究工作,进而维护历史学的科学品格。波普基本上同意历史学的“不确定性”,但他认为,仅此并不能说明历史学不能应用自然科学方法。历史学的“不确定性”,只能说明我们更加有必要以一种严肃的科学态度来对待,而不能把它排除在科学的门外,任其由某些别有用心者利用,结出有损于人类进步的恶果。对于历史学的“直觉悟性”,波普认为其错误不在于历史学方法上,而在于对历史发展理论的误解。这种观点相信历史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对其认识也只能是神秘的直觉悟性,这实际上还是局限于神学教条中。波普特别抨击了历史学的整体主义观点。他认为,这样一种思想,对人类的社会实践具有特别有害的影响。整体主义的要害就是对社会历史大规模预测的信仰,而忽视了渐进性的社会改革,并从根本上忽视了人在历史创造活动中的主体性。对于整体主义,波普“有两点反对意见:(a )它忽略了对于一切社会知识,包括前科学的和科学的知识都至为重要的渐进实验。 (b)整体主义实验不可能对我们的实验知识有较大的帮助。”(注:波普:《历史决定论的贫困》第67页,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渐进实验”与“整体主义实验”是波普的两个重要概念,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称之为“渐进工程”和“乌托邦工程”。在他看来,“渐进工程”所相信的是人类理性的能力,相信人类社会历史的进步是通过“渐进的技术师”不断批判和不断改良而实现的。它的品格是开放的,所引来的必是一个民主自由和稳定发展的社会。反之,“乌托邦之工程”则是对人在社会历史中的批判理性和创造热情的扼制,所引来的只能是政治的极权独裁和社会的动荡停滞。 “泛自然主义”是“赞成把物理学方法应用于社会科学”的倾向,它企图“揭示社会进化的规律,以便预言社会的未来”。(注:波普:《历史决定论的贫困》第83页,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这种历史观的主要思想是:其一,人类社会的历史必然受制于自然因果规律,其过程不会断裂,没有飞跃,呈现“连续规律”;其二,人类社会历史是一种运动,社会的变革与历史的进步也符合动力学原理,社会历史研究就是发现和分析这种动力;其三,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体现为一种进化规律,人们完全可以根据这一规律对未来抱乐观主义态度,并“大规模地”预测未来前景;其四,人类社会犹如生物有机体,有自身的成长历程和生命周期,因而对其未来的发展形式可以作出预言。“泛自然主义”历史观因此认为,“物理学方法”完全适用于社会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