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1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 —5919(1999)06—0013—12 在西方,人类对自身的认识是随着人类主体性的不断增强和成熟而逐渐深化的。文艺复兴“人的发现”是人类自我认识的一次重大飞跃。文艺复兴之后理性主义的僭妄促使人类再度反思自我。与技术理性主义和发达工业文明相伴随的是人的严重异化、人文精神的总体性危机。对人道理想的重建、对人类意义和价值的重估、对精神家园的憧憬以及哲学对总体性人学的自觉,构成了人类自我认识发展的新阶段,这是现代人对“人文精神的总体反思”。从近代文艺复兴“人的发现”到现代“人文精神的总体性反思”,体现了人类自我认识的艰难历程。对这一历程的理性漫游,将为我国以及世界文化精神的发展提供深层启示。 一、人类自我意识的发展与近代“人的发现”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人类在探索外部自然世界的奥秘和规律的同时,也不断认识着自身。卡西尔在其名著《人论》中曾讲到,“从人类意识最初萌芽之时起,我们就发现一种对生活的内向观察伴随着并补充着那种外向观察。人类的文化越往后发展,这种内向观察就变得越加显著”[1](P87)。这里所讲的外向观察,主要指人类对自身外部世界的认识,而内向观察,则主要指人类的自我认识。人和外部世界是一种主客体的对象性关系,亦即是互相映照、互相理解的关系。随着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能力的增强,人类对自我的认识便会越来越自觉、越来越深刻。将自身作为对象来认识,这是人类主体性的重要特征。然而,人类意识之初对自身的内向观察并不意味着人类自诞生之日起便具有了理性地审视自身的能力。从人类关于自身的极为微弱的意识到对自身加以总体的理性反思,其间经历了相当长的历史时期。要达到对自身的总体的理性把握必须具备一个前提条件,即人类必须能够自觉地将自身与外部世界区分开来,把自身从外部世界中提升为主体并作为专门的认识对象。在人类主体意识相当贫弱的条件下,人类的主体意识与客体意识、对象意识与自我意识是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这就是所谓的主客浑然一体的状态。在这样状态下,人类对自我的认识与对外部世界的认识总是联系在一起的。随着人类主体性的发展,人们逐渐将自身从外部世界区分出来,并对自身给予自觉的审视。人类自我认识的自觉与哲学的发展有着密切联系。卡西尔认为,认识自我是哲学研究的最高目标,这是已被证明的阿基米德点。在古希腊时代,随着哲学的发展和繁荣,人们提出许多关于人类认识自身的观点,如“人是万物的尺度”、“在人看来,人是最美的”等。然而,这些论断还不能认为是对人自身的总体的理性认识,而只能算是一种感性直观和机智的概括。苏格拉底将“认识你自己”作为哲学探究的根本任务,为人类对自身进行总体的理性审视作出了不朽的贡献。苏格拉底之后,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把对人自身的认识纳入自己的哲学体系。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中,人的理性、情感、欲望、伦理道德、人生意义等问题已成为人类自我认识的重要内容。但在这一时期,人类还未从根本上确立人本哲学视界,核心的哲学理念主要是高于人的宇宙理性、“逻各斯”。因此,这一时期的哲学主要是一种实体哲学、存在论哲学,探究世界的本原和终极实体成为哲学研究的最高目标。 代替古希腊传统理性主义哲学的是中世纪的宗教神学。在这个漫长的时代里,人类将本属于自身本质力量象征的理性抽象化、绝对化并“转入云霄”,成为远离尘世、高于并支配人类生活世界的人格神——上帝。人类成为上帝在人间的工具、奴隶,人类的日常生活世界成为低俗的象征,人类非理性欲求被视为“原罪”而遭到无情的贬斥。在这里,我们发现人类被自身的理性力量异化了。正如费尔巴哈所揭示的,“无限的或属神的本质,就是人的精神本质;但是,这个精神本质被从人里面分离出来,被表象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者”[2](P327), “上帝的人格性,本身不外乎是人之被异化了的、被对象化了的人格性”[2] (P267)。在这种异化的世界里,宗教神学将上帝与现实的人相对立,上帝是完善的、全能的、永恒的,而人则是有罪的、无能的、暂时的。人类给予上帝的越多,他自己剩下的就越少。在神学统治的时代,盲目信仰、禁欲主义成为至上的美德和追求,人类失去了真实的自我和真实的生活。 然而,人类不会永远屈从于“非人”的统治,黑暗不会永远遮住光明。随着美洲及太平洋、大西洋的地理大发现,随着哥白尼的宇宙新发现,人类理智中蕴含的另一种力量——对抗宗教神学、重新审视人类自身的力量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这就开始了人类认识自身的大转折时期。这一时期,德国人称之为宗教改革,法国人称之为文艺复兴,而意大利人则称之为五百年代,西方著名文化史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称之为“人的发现”的伟大时代。之所以称文艺复兴时代为“人的发现”的时代,是因为在这一时期,人们将目光从天国降到人间,将人类从理智的迷梦中唤醒,将人类自身的本来面目还给了自身,将人的现实性、独立的主体地位和作用及其价值,以及丰富的个性发掘出来。因而这是人类对自身进行总体性理性反思的时代。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们站在时代的高度,将古希腊时期关于人类自身的理性认识纳入到新的关于现实人的思想体系中,在更广泛和更高的层次上肯定了人的尊严和伟大。文艺复兴时期作为“人的发现”的伟大时代非常深刻地揭示了这一历史时期的文化精神。那么,文艺复兴时期“人的发现”究竟发现了什么? 1.发现了人类在宇宙中的主体地位及其价值,亦即人类主体性。这着眼的是人与神、人类与动物的关系。高度赞扬人的崇高和伟大,充分肯定人的价值,竭力维护人的尊严,这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精神的出发点和归宿。针对中世纪宗教神学极力主张“人应该蔑视自己”的观念,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们以饱满的热情讴歌人的伟大和尊严。微未斯将人抬高到神的地位,认为人具有神的不朽性和尊严。但丁也认为,“人的高贵,就其许许多多的成果而言,超过了天使的高度”[3](P66)。莎士比亚满怀激情地赞叹了人类在宇宙中的中心地位,他说:“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作品!理性是多么高贵!论行动,多么像天使!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4](P63)为了说明人的主体地位和伟大作用,这一时期的思想家们一方面把人与神相比,甚至将人置于神之上;另一方面又把人与动物相比,认为惟有人才具有理性和精神,任何动物都不能与人性的伟大相提并论。人,只有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和主人,才是改造或创造这个世界各种伟大成就的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