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15[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0—5374(1999)06—0040—06 “解释学循环”(hermeneutic circle)是西方解释学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也是这一理论中最富有魅力而又最令人疑惑的内容。它体现了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圆舞”和微妙的辩证“游戏”。在长期的解读、注释包括翻译的实践活动中,人们很早就意识到这种循环的存在,然而对解释学循环本身的解释却经历了一个不断演进和深化的过程,对这个过程中所呈现的规律的揭示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把握理解和解释的辩证本质。 一、前解释学哲学阶段的解释循环 这里所谓的“前解释学哲学阶段”指局部解释学阶段。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它都具有悠久的历史。在西方,远在古代《圣经》解释学发生时期,神学家们通过对圣典的翻译和解释就逐渐察觉到,在细节理解和整体理解之间存在着一种循环关系:一部经典的任何语词、段落、章节,只有在理解整个经典的基础上,才能得到理解和解释;而在理解经典的整体含义之前,又必须从理解单个的词语、段落和章节开始。《圣经》的整体指导着对个别细节的理解,同时这种整体也只有通过不断增多的对个别细节的理解才能获得。 其实整体和部分这样一种循环关系在西方古代修辞学那里就已经触及到了,它常常将完满的讲演与人有机的身体、与头和肢体的关系加以类比。后来路德及其追随者把这种从古代修辞学里所得知的观点应用于理解的过程,并将其发展成为本文解释的一般原则:本文的一切个别细节都应当根据上下文,或前后关系去加以理解(注:参见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德文版,图宾根1975年版,第164、178、179、214—215、277、277页; 《真理与方法》中文版上卷,洪汉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227—278、246、248、294、376、376—377页。)。 然而,首次明确提出“解释学循环”的人是后来德国古希腊文化学者弗里德里希·阿斯特,他在研究“古希腊罗马精神”时发现存在着这样一种循环的关系:整体的理解来自于个别,而个别的理解只能来自于整体(注:参见伽达默尔等《解释学与科学对立吗?》英文版,圣玛利亚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03页。)。 不过这里的循环是局限于语文学的范围内的。 中国无疑有着深厚的训诂、注疏、解经的传统,我国已故著名语言学家张世禄先生早在40年代就明确提出,“训诂学就是解释学”(注:张世禄:《张世禄语言学论文集》,学林出版社1984年版,第221页。 )。但这里所谓的解释学用利科尔的话来说属局部解释学,它类似于西方的语文解释学,其目标在于解释语言、文字的“原义”。 中国传统的注经学、训诂学也涉及到理解的循环这个重要问题。钱钟书先生在其巨著《管锥篇》中曾对此作过比较研究。他写道:“乾嘉‘朴学’教人,必知字之诂,而后识句之意,识句之意,而后通全篇之义,进而窥全书之旨。”“复须解全篇之义乃至全书之指(‘志’),庶得以定某句之意(‘词’),解全句之意,庶得以定某字之诂(‘文’);或并须晓会作者之言之宗尚、当时流行之文风、以及修词异宜之著述体裁,方概知全篇或全书之指归。积小以明大,而又举大以贯小;推末以至本,而又探本以穷末;交互往复,庶几乎义解圆足而免于偏枯,所谓‘阐释之循环’(der hermeneutische Zirkel)者是矣。 ”(注:钱钟书:《管锥篇》第1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71页。)同西方相比,中国古代文献无标点现象,普遍存在的“通假”现象等也表明中国人的理解更带循环性。 可以说,在局部解释学阶段中西方人都已触及到了解释学循环的问题,但在这以后就分道扬镳了,中国人继续沿着原来的路子走下来,而西方人则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将解释学哲学化了,当然这并不排除局部解释学仍在相对独立的发展,仍有其自身独到的价值。 不过,无论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在局部解释学阶段所涉及到的解释学循环主要集中在语法和文字的理解和解释的层面上,局限于对本文原意的把握方面,换句话说,循环主要是在语词(部分)和本文(整体)之间进行的,在这里解释学的辩证法贯串于本文的字词篇章的理解上。遗憾的是,由于缺乏理性反思和逻辑学的传统,解释学在中国人那里始终没有变成一门哲学,始终未能完全摆脱小学的地位。表现在解释学循环方面,它始终未从具体的方法上升到方法论、认识论和本体论,而只有西方人才实现了这种转变。 二、解释学哲学阶段的解释循环 这里所谓的“解释学哲学阶段”指“一般解释学”的阶段。在欧陆,进入这个阶段是从施莱尔马赫开始的,经狄尔泰到海德格尔、伽达默尔最终得以完成。其间经历了两次利科尔所说的“哥白尼式革命”,它们在解释学循环的理解方面也显示出来了。 1.施莱尔马赫的“循环”论 众所周知,施莱尔马赫最重要的学术贡献之一是实现了解释学由局部向一般转折的第一步。他首次确定了以理解本身,而不是以具体内容(如神学、文学、法学、历史学等)为解释学研究的对象,从而使解释学变成了哲学。当然,这种哲学在他手里只是认识论和方法论,还不是本体论。在阿斯特思想的基础之上,施莱尔马赫使解释学循环的概念第一次得到系统的表达,并在他的理论框架中处于核心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