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问题既是近代哲学的中心问题也是现代哲学攻击的一个重要目标,讨论主体问题既是辨明近代哲学的主题,也是研究现代哲学入思的背景,因此讨论主体并非无益。 一 哲学在其思想的道路上从未忽视对主体问题的追问和思索,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说,正是对主体的追问和思索才使哲学展开了自身。在现代哲学中,随着“上帝之死”到来的“主体之死”或“人之死”的来临,主体的问题不仅没有终结,而且更加尖锐深刻地提了出来。终结形而上学的努力乃至终结哲学的努力,就其实质来看,在很大的程度上,不过是从新的出发点来辨明主体存在的真实意义。现代哲学最重要的成果应首推“生活世界”的重新发现。“生活世界”概念实质上并不是一个理论上的构造,而是揭示了人生存的基本事实。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此在”(此在其实就是人)生存论的分析实际上是在生活世界中说人。维特根斯坦将“语言游戏”和“生活形式”相关联,则是回答他早期一直追问的“在世界上哪里可以指出一个形而上学的主体?”从而对主体有所言说。 在生活世界中言说主体作为现代哲学展开自身的出发点,有其所从出的根源。主体是传统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中最重要的角色。笛卡尔哲学从“我思故我在”出发,确立思和在之间的连续和统一,确立思维的“我”的所谓主体性原则。笛卡尔把“我思故我在”作为其哲学的第一出发点,由“我思”和“我在”之间的连续和统一演绎出世界和人生。经验论者同样借助了思维的我的主体性原则,否则经验之流就无法变成稳定的观念,一个统一的观念世界就无法建立起来。休谟把思的统一性或思的实体性说成是人的心理习惯,其实质是一样的,尽管他对其客观性表示怀疑。因此无论是唯理论还是经验论,在其展开的前提中都承诺思和在之间的统一性,认可了思维我的主体性原则。没有思和在之间的连续和统一,经验就永远是杂乱无章的意识之流,思也永远只是闭锁在自身之内,无法企及存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思维我的主体性原则对于经验论和唯理论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思的真实可以用知性的明晰性和确定性来保证,而存在的真实性则是通过思的真实性来传递。显然,近代哲学所认可的主体是思维的主体,这样一个主体是没有时间性的绝对的先验主体,或者说是由思维来规定的类主体。其实这不是真正的主体,思的真实和存在的真实不是一回事。维特根斯坦的观点颇能切中其要害:“哲学上的自我不是人,人体或心理学上所说的人的灵魂,而是形而上学的主体,是界限——而不是世界的一部分。”(注: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英德对照版5.641节。 )又说:“我们觉得即使一切可能的科学问题都能解答,我们的生命问题仍然没有触及到。”(注: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英德对照版6.25节。)其实,早在维特根斯坦之前,休谟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以其怀疑论和联想主义心理学表明了近代哲学主体性的问题,只不过他没有维特根斯坦那么深刻罢了。 尽管如此,休谟的观点依然引起了强烈的震动,正是休谟引发了康德对这个问题严肃而深入的思考,康德写到:“就是休谟的提示,在多年以前打断了独断论的迷梦,并且在我对思辨哲学的思考上给我指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注:康德:《形而上学导论》,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9页。)康德从两个方面考虑休谟问题的深刻性:第一, 思所建立的世界的前提条件何在,应该如何为观念世界奠基;第二,如何确立存在,因为既然存在问题不是思维可以解决的问题,那么存在的入口处何在呢? 在休谟的提示下,康德把科学的根基问题理解为纯粹意识如何构造的问题。由此先验统觉被提了出来。康德认为,先验统觉是指贯穿于思维之中承担思维的思的统一性。通过分析,康德指出先验统觉不过是科学得以可能的主体条件,决不是主体和自在之物的存在条件,“观念的一百元钱决不是真实的一百元钱。”科学的主体决不是存在的主体。显然康德不同意近代哲学的主体性原则,不同意笛卡尔的思和在相统一的原则,而这意味着理解主体的新的可能性。 主体从新的向度给予理解是康德哲学的必然结论,也是笛卡尔之后哲学发展的一个新的积极的趋向。康德认为纯粹意识不能建立主体的存在地位,只有实践行为或实践理性才能开拓主体存在的意义。康德的说法是,实践行为是人的存在的显明,或者说是人的意义行为。人的实践行为属于本体界,而本体根本就不是一个思所能解决的问题,用思来把握本体无异于水中捞月雾里看花。就此来看,康德对近代主体哲学的问题的看法可谓一针见血;对于把本体看作是人以外的沉思的对象的古希腊的存在论哲学来说,也是一种超越。本来康德可以由此走向从人的现实实践来阐释人的存在意义,令人遗憾的是康德并没有跨出这一步。由于康德把现实领域看作是现象领域,把人的存在意义领域理解为隶属于本体领域,二者不能相通。前者只能通过知性概念来思维,而后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思维的问题。尽管如此,康德还是通过理性的理念,对本体世界进行了悬想。通过理性的理念,康德建构了一个道德的世界观。这样,康德所谓的本体世界实质上是由道德实践来予以规定的,也即人的存在意义是通过道德实践来澄明的,如此,主体的存在的意义问题就成为道德问题了。康德严格地区分知识和道德的界限,以道德主体来取代知识主体,但道德主体是否就走入了主体存在的深处呢? 康德哲学的特点是非常鲜明的,它结束近代哲学特别是笛卡尔哲学强调思和在的统一,强调知性主体的霸主地位,这或许是康德哲学最了不起的成就。但当他把道德实践理解为打开本体世界的钥匙时,他实际上既限制了实践又限制了生活。道德作为人的生活当然具有重要的意义,但它决不能代替生活本身,特别是道德作为类生活,作为以理念来悬想而显明的人的存在的意义的归宿,同样不能避免近代哲学思维主体的困境,同样不能避免道德的思想本性。因为,道德的实践性是由其生活的现实性所决定的,而不是理性的理念引导的结果,真正的道德不会停留在思维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