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匏安(1896~1931),是五四时期对开拓心理学、美学领域和传播马克思主义作出了卓越贡献的新文化先驱。由于辛亥革命后,广东频年战乱,历史文物湮没流失严重,以致杨匏安和他早期的业绩,失落了半个世纪,直到他的遗作被重新发现,先后在80、90年代结集出版,我国史学界才渐次知道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有杨匏安其人,并曾留下不朽的丰碑。 一、青年心理学的拓荒者 1918春,杨匏安到广州,任教时敏中学,兼职《广东中华新报》(以下简称《中华新报》)。他凭着“以诗文词见称朋旧”的国学优势,于一年多的时间内,在该报发表了数十篇文言体的诗文和小说翻译。然而,1918年新文化运动狂飙猛进,杨匏安的国学优势日益显得与时代脱节。特别是1919年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后,怒潮汹涌,波卷全国。广州也于5月11日举行了十万人的国民大会,群情激愤, 接二连三的集会游行和检查、抵制日货,闹得满城风雨。杨匏安身处新闻岗位,不能不重新思考祖国和人民当前的需要,以及今后自己道路的选择。他首先想到:社会舆论的指导者,必先了解群众心理,然后方可作出正确的舆论导向。正是这一忧国忧民的心态,驱使他撰写了新文化的拓荒之作:《青年心理学》。 《青年心理学》全文约15,000字,从1919年5月21日起至6月27日止,在《中华新报》连载32天次。由第二天起,文题改为《青年心理讲话》(以下简称《讲话》)。文章开头即引儒家经典《礼记》:“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然后援引美、德、法国学者山福氏、费嘉斯氏和哇里阿氏等著作,“折衷众说”,确定男子青年期为十四五岁至25岁、女子青年期为14岁至二十二三岁。于此可见杨匏安的治学方法,采用中西结合的取向,与五四同时人完全否定儒家文化传统的民族虚无主义态度有所不同。 《讲话》于界定青年期和介绍美、德学者的研究方法后,复从普通心理学、犯罪心理学以及社会心理学诸方面,对青年心理的表现,作了多视角的分析。大致谓:青年感觉敏锐,想象丰富,但因缺乏经验,往往脱离实际,流于空想;遇事辄随众附和,喜欢结党;感情方面,快意之心既盛,而傲慢之情亦高,每好侮辱他人,而流于恶德。青年欲望日增,学生在校,常起风潮,其始往往慷慨激昂,不得最后胜利,誓不罢休;然事过一二日,虽无挫折,亦销声匿迹,归于无何有之乡,盖忍耐力薄,意志脆弱,遇事不能永保同一心态故也。 《讲话》着重介绍了法国鲁滂博士的《群众心理学》,并援引广州学潮事例加以论证。略谓: 社会虽为个人结集而成,然社会精神和个人精神迥异。社会精神者,消灭意识的人格,而显其无意识人格之谓也。换言之,吾人当众聚之际,往往遗弃其现在意识,而发挥其潜伏意识。试就学校生徒察之,平居独处之日,逊让而服从。使其立于有一定目的团体之下,则犷悍恣肆,前后若易两人;盖平素之性气一旦失却,而潜伏之不良性气遂以此为发泄之机。凡训练学生、军队及工人者,此点最宜注意。 《讲话》深有感慨地写道: 观于社会一切风潮,其发难之始,或以微故,继则一倡百和,遂成不解之纷。……至为政客鼓煽,淆乱是非,群氓之应如响,以致国家扰攘,祸无穷巳。故鲁滂氏谓:群众为野蛮的、为无理的,非过论也。由此,杨匏安认为:“群众结合,道德心必有多少减退。” 杨匏安所深忧的群众盲目举动,主要为广州学生、市民受别有用心者的蒙蔽利用,把攻击矛头指向爱国华侨创办的大新、先施、真光三大百货公司,以及良莠不分,追殴过街的日本侨民乃至戴台湾草帽的自己同胞的行为。 有感于当时的混乱情况,杨匏安于《讲话》末段写道: 于群众集处之时,苟遇暗示观念,不特引动其感情,彼辈更无暇审察,立显之于动作,此时往往酿成巨变(如五月三十日城厢内外之排斥劣货风潮是其一例)。群众集合时,感情及动作之传染极易,欲禁遏此种传染,虽大力者不能。……故指导青年团体之人,腾口说、播声气,宜审慎出之。至于“对青年之罪过,宜劝诫,不宜惩罚。以其本性浮躁,不善于思考,骤遇此责,虽不为暴烈反抗,亦必烦闷僵仆,引起其有害身心之举。教育家所当留意者也。”最后,他谆谆劝告青年:“程子有言:人于梦寐间,亦可卜自家所学深浅。然则吾人就寝之际,亦应讲求修养工夫,使其能斥去喧烦,则心君安泰,神明湛然矣。”饶有意味的是:杨匏安在阐述西方群众心理学之际,仍不忘援引宋代理学家的言论与之印证,具见其肄业广雅时,颇受宋代理学和明清以来岭南传统文化的影响。 从心理学发展史看,1879年德国学者冯特首创心理学实验室,标志着心理学从哲学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学科。日本较早受到德国影响,元良勇次郎等于1888年在东京帝国大学设心理学讲座,1903年创办心理学实验室,出版心理学研究专刊多年。我国清朝末年,推行新政,设师范学堂,开心理学课程。王国维任教南通师范,首译日人元良勇次郎的《心理学》及丹麦人霍夫丁的《心理学概论》作教材。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后,支持陈大齐在校建心理学实验室,陈著《心理学大纲》,是我国最早的大学心理学讲义。如果说,20世纪初至1920年,为中国心理学的胚芽期,那么,杨匏安无疑是中国青年心理学最早的拓荒者。几年后才有高觉敷《青年心理与教育》的出版,而杨文的现实意义尤属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