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359(1999)05—0066—05 路遥,以其独特的视角、敏锐的洞察、深邃的主题、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创作出不少感人至深的作品,塑造了许多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那浓浓的儒家农本文化意识更是其创作的精髓,更具有丰富的内涵与永久的魅力。 一、家庭本位:人性善的本源及体现 路遥的生活阅历是从农村走向城市。作为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农民之子,他不能不受深固的亲情与乡土文化的牵制和影响,因此,他最乐于也最善于描写农村生活,描写本土或来自乡间的人们的心灵和遭遇。而在这片土地之上较为浓郁的儒家文化的传播,使作家深深地烙上了儒家家庭本位思想的印痕。 将农村一代又一代人生活的悲哀和辛酸,同农村家庭生活、人伦关系的温暖情愫,溶解于人的经济、政治关系中,让严酷的人生氤氲着温暖的人情味,是路遥作品的共性。而透视这种人情,我们不难看出作家对农村的生活方式、精神内核的洞见与理解,那就是对家庭伦理思想的关注,这一点,在《平凡的世界》里体现得最明显。孙玉厚一家的生活正是千千万万农民的传统家庭生活的缩影。孙玉厚赡养母亲、供养弟弟、为儿子操心,无不体现了孝、悌、仁、慈的伦理规范。而懂事较早的少安,虽有别样的人生理想,但在家庭生活中,他又是传统伦理感情和人生义务的承担者。一心追求生命价值的孙少平,无论是在县城求学,还是在黄原打工,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家”。在他们的生活中,家庭成员之间的关怀、体贴、以及建立在尊老爱幼基础上的平等已经成为他们人生感情的重要支柱。这种家庭本位思想,尽管在实际生活中,可能包含着窒息人性(如压抑个性)的封建毒素,但对农村父老的爱和理解、同情,却使作者宁愿给予另一种诠释:人情。 路遥还表现了家族之外的人们之间的关怀与体贴。他们之间亲情无处不在,关怀体贴,同舟共济,相濡以沫。如美丽善良的刘巧珍,当自己的爱情理想破灭之后,仍然对欲羞辱加林的姐姐巧英说:“要是墙倒众人推,他往后可怎样活下去呀?……”(注:路遥:《人生》,《路遥文集》(1),第192、40、158页,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1月第1 版。)并极力恳求高明楼为高加林找一条生路。这是一种多么深沉的爱和宽容!在《平凡的世界》里作者又为我们塑造了一位刘巧珍式的人物——李向前。他痴爱着田润叶,却没有回报,作家借润生之口写到:“两年来,他跟着姐夫学开车,姐夫不理姐姐如何对他不好,却像亲哥哥一样看待他。姐夫真是忠厚人,不仅对他家,就是对世人都有副好心肠。……他常对人说,人活在世上,就要多做点好事,做了好事,自己才能活得心安……”(注:路遥:《平凡的世界》《路遥文集》(4),308页。)孙少安千辛万苦办了砖窑场之后,雇用了村里许多人,对此,少安是这样想的:“政策是政策,人情还是人情,作为同村邻居,怎能自己锅里有肉,而心平气静地看着周围的人吞糠咽菜?”(注:路遥:《平凡的世界》,《路遥文集》(5),49页,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1月第1版。)这种朴素的乡亲意识,使少安内心升腾起某种庄严的责任感,而这种责任感则使人性美得以升华。 在对现实关系中多式多样的人的理解上,作者表现出一种包容万物的人生哲理。这种人生哲理的价值,就在于他对农村世态的真切理解。农民以血缘而居,血缘造成了他们的地缘关系,家以家为本位。“建立在血缘基础上,以‘人情味’(社会性)的亲子之爱辐射核心,扩展为对外的人道主义和对内的理想人格,它确乎构成了一个具有实践性格而不待外求的心理模式。”(注:李泽厚:《孔子再评价》,《中国古代思想史论》,第32页,人民出版社1986年3月第1版。)农村基本上没有极端的个人主义,也没有十恶不赦的恶人,大多是一些既为自己又为他人的人。作家没有在人格的意义上否定任何一个人,也没有按照惯常的模式将任何一个人置于道德的极端。从乡土政治家田福堂、高明楼、游手好闲的王满银、善于看风使舵的马占胜、孙玉亭,甚至包括傻瓜田二的身上都直接或曲折地闪现出人性的光彩。他们可能有致命的性格、品质上的弱点及生理上的缺陷,但这不仅不妨碍他们成为审美意义上的人,也不妨碍他们成为人格意义上的人,体现出较为深刻的普通人丰富的心灵世界和人生哲学。 在《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第52章,作者借少平的感觉表达这样的认识:“这黄土地上养育出来的人尽管穿戴土俗,文化粗浅,但精人能人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稠密。在这个世界里,自有另一种复杂,另一种智慧,另一种哲学的深奥,另一种行为的伟大!”(注:路遥:《平凡的世界》,《路遥文集》(3),447,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1月第1版。)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他才眷恋、热爱着这片土地。田福堂是中国畸型发达的政治行为的产物,作者对他的针贬显而易见,但当考虑到他只是一个文化程度和职务都很低的农民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佩服他超人的智慧和才能。活动的天地、面对的对象和挑战没有使田福堂成为伟大的人物,但他的才智却可以让许多平庸的政治人物黯然失色。《人生》中的高明楼,他的不道德行为是通过刘巧珍的骂表现出来的:“高明楼心眼子真坏,什么强事都敢做……”(注:路遥:《人生》,《路遥文集》(1),第192、40、158页,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1月第1版。)。 这是一个有着自私自利缺点的基层干部,但他在处理恋爱事件、漂白粉事件时却也闪现出了人性的美质。 对人性美的阐释,对于路遥来说,则是必然。它不仅是客观现实的产物,也体现了作家对人性的体悟与认识:“从感情上说,广大的‘农村人’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也就能出自真心理解他们的处境和痛苦,而不是优越地只顾指责甚至嘲弄丑化他们。”(注:《早晨从中午开始》,《路遥文集》(2),第67页,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 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