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14(1999)04—0079—06 卷帙浩繁的中国现代小说史是由一位狂人的十四则日记掀开了崭新的第一页。这个开头可以说非同小可,它不仅从内容到形式开启了中国文学的现代化之门,而且给中国现代小说最初十年带来了一个文体大融合、大开放的局面。在这个时期,小说的文体规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五四小说的散文化已为许多论者所关注。 “文体”一词近年来变得和“结构”、“形式”等批评概念一样,有多种意指。有时它指体裁、体制;有时指语体规范,如诗主要用抒情语体,讲究韵律、节奏和修辞等,小说用叙述语体,戏剧用对话语体;有时又指风格。其实,这些不同的意思都可以统一在体裁的形式规范下,也就是结构主义的文体观,其代表人物是法国著名文论家罗兰·巴特。他认为写作中一切都转化为文体,没有文体,也就没有写作。他反对作品是内容和形式的二分法,认为作品只存在形式,不存在内容,这样文体也就是形式,也就是作品整体。那么小说文体就是小说与其它体裁相区别的所有形式规范。在1918年之前的中国文学传统中,公认的小说文体规范主要包括虚构和叙述至少一个故事,讲究情节铺排,塑造和刻划人物形象,并尽量做到生动鲜明、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人物必须活动在一定的环境背景中。中国古代的小说大多重故事情节和人物刻划。到了五四时期,中国小说的文体规范受到极大的冲击,出现非常明显的文体融合局面。 从外部形态来看,对五四时期小说文体产生冲击最大的是日记和书信。继鲁迅《狂人日记》后,很多人跟着模仿,一时产生了日记和书信体小说热。冰心有《疯人日记》、《一个军官的笔记》等。庐隐的《丽石的日记》、《归雁》等是纯日记体,她的小说中更多的是在一个叙述框架中,嵌入书信日记,她的短篇集《海滨故人》、《曼丽》、《灵海潮汐》和《玫瑰的刺》,共收五十五篇作品,日记体、书信体或夹杂着书信日记的作品有二十八篇,居半数以上,她的长篇小说《象牙戒指》也加进了大量日记和书信。可以说庐隐是本时期首屈一指的日记书信体小说家。徐祖正有《兰生弟的日记》,叶灵凤有《处女的梦》、《莎瑂》等,王思玷有《几封用S署名的信》, 被茅盾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日记体、书信体小说以属于创造社、浅草——沉钟社及在艺术上近于这几个社团的作家为多。郁达夫、郭沫若、陈翔鹤、陈炜谟都属这批作家。直到1928年,在革命文学的倡导中丁玲仍以《莎菲女士的日记》一鸣惊人。此后,书信体和日记体渐趋稀少,直到40年代才有茅盾以日记的形式剖示了一个国民党女特务的复杂心灵。日记体小说和书信体小说主要盛行于新文学的最初十年。 日记作为一种文体有它自己的规范。日记是写作者依他个人特有的生活习惯、心理状况及行为模式所作的生活记录。原是写给自己看的,所以最真诚、最亲切,是最不做作的文类。这种以自我为中心、以日期为单元,记录生活中的事情和感想,成为日记的基本特征。因此,日记基本上要有其形式,也就是年月日及气候的记载并以日为单元。其次,日记的内容应以自我为主,例如景观或人文式游记,虽以日记分段,但未以作者自我的观念为主,就只能算游记。再次,日记是一种最自由的文体,其内容可以无所不包,这在其它文类中可能是严重的缺陷,但在日记中反而是它真实的要素。以第一人称独白的方式按日记录自我的见闻和感受是日记的文体特点。现代作家正是利用日记这种特点来抒发五四以来觉醒的自我意识,只是作家们在利用时虽有严格遵守日记外部形式的(如年月日的记录),但颇多改造和创化。《狂人日记》并非全以日记组成,而是把狂人的日记纳入一个叙述框架,主体则是叙述者“我”撮录的狂人患病期间的十四则日记。十四则日记前的按语并非可有可无,而是不可分割的部分,一方面这些日记来历的说明给这个不可信的疯子的日记增加了似真性,使人觉得真有其事;另一方面,其兄关于狂人已病愈赴某地候补的消息,也给这个文本扩张了很多意蕴。就是这十四则日记也并没有完全拘泥于日记的外部形式,年、月、日和天气的记录就被省略了。所记内容也并不象平常人的日记,记录个人的生活行止,它是狂人的疯言疯语。它很有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即鲁迅提到过的《苏鲁友语录》)的文体特征——用鲁迅自己的话说是“格言式的文章”(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M〕.(1917—1927).),只是有几则有些叙述。《伤逝》有个副标题是“涓生手记”,手记也就是日记,只是已基本看不出日记的形式了,而更近似于创造社的抒情小说。以书信体而言也是既有严格按书信格式来写的,也有省略其外部形式的(如不标出写信人和接信人),只是以前者为多。郁达夫《茑萝行》虽未标明写信者和收信者,但实际上是叙述者“我”写给妻子的一封家书。至于前者则令人有不胜枚举之感,郭沫若《落叶》是菊子姑娘写给恋人洪师武的41封情书;还有《喀尔美萝姑娘》。王以仁《孤雁》以给朋友“经三”写信的方式告知对方自己到处漂泊,处处碰壁的经历,淋漓尽致地抒发了“我”对社会的不满和控诉,赤裸裸地坦露了一个不幸青年的心迹。陈翔鹤、冯沅君(淦女士)也喜用书信体(如后者的《隔绝》和《春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