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这套小说里怎么没有长篇呢? 余:长篇有3本已经出版了,这套书是我所有的中短篇小说集。 好在我写的不多,我要写多了没人敢出,因为现在出版文集的热潮已经过了,现在谁出文集都赔。现在我是属于比较关心市场的作家。出版社告诉我编10万字左右一本,每一本薄一点,给读者一个挑选的余地。 所以当时我就随便选了一下,没按发表日期选,是以风格分册,搞了6本。比如《鲜血梅花》那一组全是特怪诞的; 《现实一种》那三篇全是特暴力的。非常奇怪的是,虽然我不是按写作时间而是按风格选的,但选出来一看,时间顺序却挺明显。 王:你说过你早期的作品最主要的感受都离不开浙江海盐,而这套书中最接近当代生活的《黄昏里的男孩》,海盐的感觉已不那么明显。你对地域的感觉会不会随着你到北京而变化?如今地域对你来说是不是还特别重要? 余:一般来说,你要让我写北京我心里就没底,所以哪怕是北京的故事,我也把它想象成我们海盐那一带的。在中国,作家有语言方面的困难。比如我可以写南方的故事,可是我没法用南方的语言写,写出来北方人就看不懂。但在我的想象中或在我的感觉中,这个场景是发生在南方的。 王:新收入的,反映当代青年生活的12个短篇小说,地域性不是很明显,你是不是有意回避了这种地域特点呢? 余:我好像没有有意去回避,但是痕迹也不多了,是不是已经有点变化了? 王:我觉得是。 余:我自己倒没感觉。 反正我没有有意去做,但我在写作时尽量把发生在南方的故事设法让它发生在北方,可能无意之中会有些变化。你是惟一告诉我这种变化的人,以前没有人告诉过我。 王:是不是在以后的创作中地域观念就更模糊了呢? 余:短篇中可能会有一部分地域观念模糊,因为现在我在北京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了。说我对城市没有感觉,那是瞎说,再笨的人也会有城市感觉。但是我觉得要把这种城市的感觉在一个长篇小说里表达还是比较困难的。但是在短篇里,我还是有信心的。因为有很多发生在城市里的故事确实不可能发生在农村,某种地域限定还是有的。很怪的是,有些发生在农村的故事反而在城市还能编。我发现,城市是个很奇妙的地方。 王:你描写当代生活的小说,几乎所有的结尾都显得漫不经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都市生活给你的感受? 余:一方面是都市生活,也跟年龄增长有点关系。过去一部小说的结尾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是寻找某一个意义的结束,和下一个定论是一样的。现在也非常重要,但重要的方式不一样。在我心目中,短篇小说、甚至包括长篇小说,最理想的结尾应该既是结束同时又是开始,别人感觉又没有完全结束。我觉得尤其是短篇小说用这样的结尾是最好的。 王:我觉得在这些小说里,结尾的象征意义虽然被衰减了,但并没有影响它本身的艺术魅力,90年代短篇小说的这种特点就更明显。 余:很少有人跟我讨论90年代以后我的短篇小说,尤其是我最近发表的。这是第一次你我两人坐在这儿很认真地讨论这个。因为90年代很多人都关心我的长篇,这两年又开始关心我的随笔。所以我觉得今天和你这样谈话,我开始发现我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东西。比如你说到那个短篇小说的结尾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这点我还真没感觉到,包括像《黄昏里的男孩》这样的结尾。这个小说我就想写这样一个过程,就是一个老人摧残一个小偷男孩的故事。当我把这个过程写完以后,我觉得还不够,是否人们会对这个老人产生一种谴责?他也很不容易,守着一个水果摊,故事还没有结束。我觉得,当某个有很长一段生活经历的人要处理一件事情时,他的做法一定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你要了解他的经历后,才可能会对他的举动有所了解。可能我就运用了这种结尾方式。 王: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你所写的这些生活形态,任何一个读者都有可能见到,即使见不到也能想象到。但还是有一种魅力在里面,你创作中的这种变化非常大。 余:可能是有这样一种变化,我现在一边谈一边临时在考虑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跟我现在更加有把握有关。年轻时,我看待事物比现在要胆怯一些。那时我非常理性,所有的结尾在动手之前就有。那时我写中短篇小说,有一个开头,有一个结尾,中间我给它过渡过去,过渡长的就是长篇小说,过渡短的就是短篇小说,然后给它一个理性的结尾。但90年代以后,我各方面的状态越来越好,写作技巧也越来越成熟,我反而放不下《许三观卖血记》这种长篇小说。写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是长篇,写一个头发现还没完,本来是当短篇写的,最后变成了长篇。像《黄昏里的男孩》、《我没有自己的名字》,我特别喜欢这几部小说,也是因为刚开始不知道结尾,就是写写写写,写到最后,突然被一种什么东西吸引,吸引我往下写,自信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 王:我知道你喜欢音乐。当代生活与人物内心的矛盾冲突,和你所喜欢的古典音乐的那种结构其实是有矛盾的。你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 余:我觉得古典音乐让我入迷的是它的叙述方式。比如《战争与和平》或《静静的顿河》这种大的文学作品,它的叙述结构,没有半年或一年的时间是下不来的,太庞大了。一个大音乐,像巴赫的作品《马赛受难曲》,当年门德尔松指挥一千多人唱,多壮观。音乐确实有一种高度凝练的气势。我迷恋这种叙述性的音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