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和郭沫若都是同一时代的文学巨匠,他们曾经相互评价很多。郭沫若对于鲁迅的评价,以1936年为界,之前几乎是完全的否定,而之后几乎又是彻底的肯定。郭沫若为什么对鲁迅评价有这么大的改变?对此,长期以来一直有人在议论,但是,我总觉得没有把问题弄明白。本文想在这个问题上谈一谈自己的一些看法。 一 郭沫若最早知道鲁迅是在1920年。那时他正在日本留学,读到鲁迅的小说《头发的故事》,觉得“铭感很深”(注:《鲁迅与王国维》,《沫若文集》第12卷。)。从作品看作家,以为鲁迅对事理的洞察很有穿透力。1923年秋,他又读了刚出版的《呐喊》,印象也很不错,说《呐喊》的问世,“在我们很寂寥的文艺界,我觉得是值得欣赏的产物”(注:《批评——欣赏——检察》,《沫若文集》第10卷。)。但从这以后,郭沫若对鲁迅的评价急转直下,作了否定的评价。表现得最为充分的就是1928年8 月发表在《创造月刊》二卷一期上的《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文中对鲁迅下了“三个判断”: “第一,鲁迅的时代在资本主义以前(Prae Kapitalistisch), 更简切地说,他还是一个封建余孽。 第二,他连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Burgerliche Ideologie )都还不曾确实的把握。…… 第三,不消说他是根本不了解辨证法的唯物论。” 接着对这三个判断展开评述论证,最后根据鲁迅的时代性、阶级性和思想意识下结论道:鲁迅“他是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资本主义对于社会主义是反革命,封建余孽对于社会主义是二重的反革命。鲁迅是二重性的反革命的人物。……他是一个不得志的Fascist (法西斯蒂)!”(注:引自《文学运动史料选》(第二册),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6月版。) 在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论争之后的三十年代初,郭沫若又发表《创造十年》、《〈创造十年〉发端》、《〈鲁迅传〉中的谬误》、《戏联一副》等等文章,继续批判鲁迅,并且对鲁迅进行揶揄、挖苦和讽刺。请看下面这个例子: 1931年,鲁迅把创造社看成是文坛上的“新才子派”。针对张资平专写三角恋爱挑逗青年和郁达夫等人抒写“性苦闷”吸引青年,鲁迅认为这一派别于进步文艺是有害的,因此,把创造社的作家视为“才子+流氓”(注:《上海文艺之一瞥》,收入《二心集》,原载《文艺新闻》1931年7月27日~8月30日第20~21期。)。远在日本的郭沫若读到鲁迅评价创造社的这种言论后,愤怒得“一脸通红”,立即撰写长文予以批驳。文中不仅严辞反驳鲁迅,而且对鲁迅作了不少讽刺,诸如“鲁迅是左翼之雄”、“鲁迅先生的确是天上地下最最伟大的一个创作家,他的小说是创作,他的评论是创作,他的讲演也是创作”、“文坛总司令鲁迅先生万岁!”等等(注:《〈创造十年〉发端》,《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6月版。)。 郭沫若对鲁迅的评价,从彻底否定到充分肯定,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在鲁迅逝世之后。 1936年10月19日晚上,郭沫若在日本从客居的当地晚报上看到鲁迅已于当日凌晨五时逝世的消息,感到震惊。对于他和鲁迅从未见过一面,也无一次通信,深感遗憾。中国有“盖棺论定”的习惯,郭沫若想对鲁迅作出一个公允的评价,而回想过去两人曾笔枪文战,相讥相讽,又感觉“要评论鲁迅,我自己怕是最不适当的一个人”,但他仍然排除顾虑,说出了发自肺腑的声音:“鲁迅是我们中国民族近代的(应为现代,引者注)一个杰作”。“中国文学由鲁迅而开辟了一个新纪元,中国的近代文艺(应为现代文艺,引者注)是以鲁迅为真正意义的开山,这应该是亿万人的共同认识”(注:《民族的杰作》,《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6月版。)。 鲁迅“他的声名在中国文艺史上无疑地是和施耐庵、罗贯中、吴敬梓、李卓吾等一样地,作为永远光辉的存在而存在。”(注:《坠落了一个巨星》,《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6月版。) 在当时由东京中国留学生组织的文化团体举行的鲁迅追悼会上,郭沫若把鲁迅和孔子作了类比,说:“从前有人歌颂孔子说:大哉孔子!孔子之前未有孔子,孔子之后也无孔子。我们可以说:大哉鲁迅!鲁迅之前未有鲁迅,鲁迅之后有无数鲁迅!”(注:引自拙文《诠释郭沫若悼念鲁迅的挽辞》,《郭沫若学刊》1996年第3期。 )这话表达了郭沫若对鲁迅的敬仰之情,赞颂了鲁迅和孔子一样伟大。 在当年日本东京出版的《续文》第2卷第2期上,郭沫若又发表了一副悼念鲁迅的挽联: 平生功业尤拉丁, 时代文章数阿Q。 “尤拉丁”是赞颂鲁迅一生最大的功绩是对文学大众化与语言拉丁化的工作的大提倡和大推动,“时代文章数阿Q ”是郭沫若对鲁迅先生的小说《阿Q正传》的推崇。 鲁迅逝世一周年时,郭沫若说:“贯彻鲁迅精神,使它永远成为我们的民族精神,是纪念鲁迅的最好的方法”(注:《鲁迅没有死》,《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6月版。)。在这里, 在中国,是郭沫若第一次使用“鲁迅精神”的概念,把鲁迅精神当成一种民族魂的东西来推崇。当鲁迅逝世四周年时,郭沫若又认为,鲁迅精神一定会被人们所发扬光大。他说: 鲁迅是奔流,是瀑布,是急湍, 但将来总有鲁迅的海; 鲁迅是霜雪,是冰雹,是恒寒, 但将来总有鲁迅的春。(注:《写在菜油灯下》,《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