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号 1206.6 对20世纪中国工业文学中工人形象与命运的考察,应建立于对中国近代化进程的整体认识之中。自上世纪末开始的工业化进程,表现为一个由小到大、由极弱到微强的渐进特征。整个工人队伍的命运正建立于这种走向之中。五四之前,中国工业相对处于发韧阶段,工人阶级的数量与素质还没有获得社会的重视。五四至六三运动之后,中国工人阶级登上历史舞台,并在20年代以其汹涌澎湃的集团运动为人注目。到了30年代,随着旧中国工业黄金时代的到来,工人队伍也由于数量规模的急剧发展,开始具有了工人阶级的近代特征,即产业化与集团化,构成了中国社会基本结构的基础框架与基本矛盾的一大基础。这种集团化队伍与整个帝国主义、国内反动阶级的对立与斗争,成为中国革命的走向,工人阶级也开始成为反帝反封建斗争的主力。到40年代,由于解放区率先建立了具有人民性的工农新政权,工人阶级也由于自身的领导性开始成为新的政权之中的领导者。可以说,近百年来中国工人的命运,大致体现了政治属性的革命化与社会属性的集团化趋势。由此,也导致了20世纪中国工业文学中工人形象与命运的变迁:政治角色中,从受压迫的奴隶,经过不断地集团斗争,渐渐成为中国历史的主人;从社会角色上看,从传统的个体劳动者经由近代产业化与组织的集团化开始成为庞大的领导阶级的一员。在这种情形下,作家对工人形象的塑造,也大致经过奴隶—斗争—主人几个阶段,而塑造手法,则从早期注重个体劳动的遭遇到关注作为阶级集团的整体状态。我们从这一命题出发,对20世纪中国工人形象与命运作一番考察。 一 中国的工业化始于上个世纪。自五口通商之后,中国由封建经济被迫卷入世界性的工业化潮流之中。中国工人阶级,这个前所未有的新的社会阶层开始出现,文学上自然也对此作出反应。最早发生的是上半世纪末的“反美华工禁约”文学与五四之前的劳工文学。前者表现赴美华工在对美国西部发展作出贡献后,反而被美国政府迫害至惨,以《黄金世界》、《苦社会》为代表;后者则是某些鸳蝴派中社会性较强的作家反映穷愁劳工的作品,如恽铁樵的《工人小史》、叶圣陶《穷愁》等,此外还有企翁《欧战声中苦力界》、毅汉《罢工人》等。这些作品初步揭示了中国工人的悲惨生活与奴隶地位,显示出日后劳工文学的某种端倪。 五四前后,中国经济由于获得短暂历史机遇而蓬勃发展,为知识界接受西方思潮提供土壤。五四时期,人道主义思潮为多数作家接受,并形成了反映底层劳工生活的文学倾向。应当说,在面对劳工生活时,作家们依其人道思想,其表现劳工生活的视角有两个。一是认定劳工之为人,不应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遂造成描写劳工悲惨生活的浪潮;二是认定劳工之为人,虽地位卑下,但有着高贵的人的品质,出现了某些表现劳工品质的作品。 前一个视角的作品颇为壮观。首先是体式开阔,诗歌、小说、报告文学兼有;其次是涉及劳工工种甚多,如车夫、学徒、织布工、木匠、铁匠等。在这方面,刘半农以其诗歌作品最醒目地表现了劳工的悲惨。《织布》一诗写道“织布织布/朝织丈五,幕织丈五/尚余丈五”。疲于奔命的工人从早忙到晚,还没有完成进度。《拟拟曲》(之二)写车夫老九前年秋天就害咳嗽,但为养家活口,一直拉车病至不起。死后,一件破袄,一根烟袋,权作了葬品。刘半农另有《学徒苦》、《老木匠》、《面包与盐》等,都揭示了劳工的悲惨与贫困。利民《三天劳工底自述》与许志行《师弟》都是描写学徒生活的小说作品。《三天劳工底自述》着重描写学徒精神上所受的压抑。小学徒12岁即因家贫而被迫到铜佛铺子做工。只因读过二年书,就受到伙计们的挤兑,不仅被分派一些买菜、铺床、倒夜壶之类的差事,还要遭到师兄们的嘲讽。掌柜不在家,甚至连茶也不能喝。读书孩子的才智完全被视为多余,学徒所受压抑可见一斑。《师弟》则侧重揭示劳工肉体上的痛楚。描写了13岁的学徒,身材弱小,已负担起养活家庭的重担。由于劳动繁重,冬天手脚长痛冻疮,但还要受到老板呵斥,最后在上门板时跌伤吐血,反被老板辞退,死于家中。 后一类视角的作品在当时较少见,但其塑造的人物形象更鲜明,成就更高。在大量以人力车夫为描写对象的作品中,鲁迅的《一件小事》无疑是最成功的一篇。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与《薄奠》可谓是融合了上述两个视角的优秀作品。《春风沉醉的晚上》写了上海烟厂女工陈二妹的多重侧面。首先是作为工人的贫困生活。陈二妹年幼丧父,即无兄弟姊妹,也没有近亲远戚。以17岁幼龄,却要忍受早7点、晚6点的长时间劳动,每月仅薪9元。尽管如此, 她还要受管工的凌辱与经济上的盘剥。正因此,她对造成她贫困的烟厂老板充满仇恨,一再劝人“不要去吃我们工厂的烟。”难能可贵的是,面对处于同一处境的人,却能以纯真、善良的性格,时时帮助。当她初遇同宅潦倒文人“我”时,十分同情,以自己微薄的收入买来面包、香蕉接济,并规劝“我”过正常人的生活,使困顿之中的友人“欲情净化”。虽处底层,但陈二妹仍有着善良、正直的高贵品质,以及反抗压迫的倔强意志,同时,对同处困境的人,相互扶助,激励向上。同样,《薄奠》中的车夫也在非人生活中保持着高尚的品德。尽管生活贫困,却从不谋不义之财。在天气恶劣之时,绝不敲竹杠,对他人出于同情而赠予的财物,如数登门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