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呐喊》、《彷徨》之后,鲁迅推出了他的第三部也是最后一部小说集——《故事新编》。《故事新编》创作历时十三年,从五四时期到三十年代,几乎贯穿了鲁迅整个创作生涯。这是一部有别于《呐喊》、《彷徨》的具有独创性的历史小说集,如陈方竞所说: 鲁迅五四时期开始以反封建思想革命为宗旨的小说创作,表现为“取今”与“复古”这样两条不同的思想路线。“取今”——“别求新声于异域”,展开的“改造国民性”的现实性批判,由此产生了鲁迅的现代题材小说——《呐喊》、《彷徨》;“复古”——“弗失”民族“固有之血脉”,展开的“改造国民性”的历史性追溯,由此产生了鲁迅的历史题材的小说——《故事新编》。(注:陈方竞《追寻民族固有之血脉——论〈故事新编〉的深层意蕴》,《吉林师范学报》1993年2 期第36页。) 《故事新编》这部小说集自一九三六年问世以来,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一直对它有着浓厚的兴趣和热烈的争论。回顾这段研究的历史,可以看到在诸多方面、诸多层次上已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同时也可以发现以往的研究中的一些不足和局限。 首先,以往的《故事新编》研究具有滞后性。《故事新编》问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其研究的著作、文章相当少见,而且大多是随感性的,评论性的,还不能称作研究。时至今日,对《故事新编》的研究较之对《呐喊》、《彷徨》的研究落后很多,在整个鲁迅研究中具有滞后性。 其次,《故事新编》研究又有很大的歧义性。可以说,《故事新编》研究是在鲁迅研究中歧义最大的一部作品,大到对全部小说的性质以及贯穿全部作品的“油滑”的艺术表现方式及创作方法的认识,小到对每一篇小说的具体内容的理解,自始至终都存在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再次,《故事新编》研究又具有非系统性的特点。它不像鲁迅研究专题领域中成果最多、水平最高、造诣最深的《呐喊》、《彷徨》研究,以及《野草》研究那样有许多系统性研究著作。可以说,至今对《故事新编》进行全面系统研究的著作还尚不多见。 以上对以往的《故事新编》研究的特点的说明,在下面的文章中还将进行更为具体的分析。可见,以往《故事新编》研究与其在鲁迅研究中所应占的地位是极不相称的,有待于加强和深化,这就有必要对以往的研究做一个客观、深入的回顾性分析。下面主要从最初的评论、政治革命视角研究、思想文化视角研究、人类学与民族学视角研究等四个方面,逐层深入地对《故事新编》研究进行一番较为详细、深入的历史回顾。 一、对《故事新编》最初的评论 首先来看一下一九四九年以前的《故事新编》研究状况。 从一九二四年成仿吾在《〈呐喊〉的评论》中首次谈到《不周山》(《补天》)开始,到一九四九年新中国建立,这二十五年时间里又可以以一九三六年为界,分出前后两个阶段。一九二四年一月,成仿吾在《创造季刊》上发表了《〈呐喊〉的评论》,该文认为:只有《不周山》是“全集中极可注意的一篇作品”,“作者由这一篇可谓表示了他平生拘守着写实的门户,他要进而入纯文艺的宫庭。这种有意识的转变,是我为作者最欣喜的一件事,这篇虽然也还有不能令人满足的地方,总是全集中第一篇杰作。”成仿吾的这番评论可以说是对鲁迅的历史小说的最早反响,虽然未免有些偏颇。后来,鲁迅在一九三一年《呐喊》第十三次印行时,将《不周山》抽了出去,以回击成仿吾。但现在从研究史的角度回过头来看,成仿吾的评论是有其特殊的价值的,他留意到《不周山》的创作方法已不同于《呐喊》中的其它小说。这可以称为对《故事新编》评论的开始。一九二七年到一九三六年,鲁迅又陆续发表了《故事新编》的后几篇小说。但评论不多,而且这不多的评论也往往是在评论其他作品时偶而提到的,这些评论都带有随感性质。 一九三六年一月,《故事新编》收录八篇历史小说出版,在国内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对《故事新编》的评论情况发生了变化。同月,《北平新报》上发表短评《鲁迅新小说——〈海燕〉第一期的〈出关〉》,文中认为《出关》“虽则并不算长,但确然是一篇坚实的小说。”这是对《出关》的最早反映。同年二月,宗珏在天津《大公报》上发表对《海燕》月刊的评介,文中称赞《出关》说: 虽然是历史题材,但是运用新的观点,针对着某角落的现象,在大众的面前揭露出一些曾经使许多人迷信的偶像的原形,还是极有意义的。……自《不周山》之后,我觉得,这篇小说可说同是鲁迅先生的一贯的对历史之尖刻的观察的心得。 (注:宗珏《海燕》, 天津《大公报》1936年2月7日《文艺》副刊第89期。) 作者肯定《出关》是历史小说,而且认为它对现实有着讽刺的作用。同月,岑伯在《〈故事新编〉读后感》一文中认为: 《故事新编》是一种新式的讽刺小说,里面所写,其实都是现代的事故,对于历史而言,真是“信口开河”的,所以这到底总是一种新式的讽刺小说。(注:岑伯《〈故事新编〉读后感》,《时事新报》1936年2月18日。) 这是对《故事新编》结集出版一事最早的反映,有些话语说出了《故事新编》的一些特点。后来又有常风、庸众、李平、林穆、曹聚仁、雨霭子、澎岛、苏雪林等人对《故事新编》的评论(注:参见张梦阳《鲁迅小说研究史概述》,《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第5卷,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0年7月版,第694—696页。)。总的说来, 这些评论还相当初步和粗浅,保留着随感性质。最早对《故事新编》的体裁性质作出比较科学、明确评价的茅盾。他在《玄武门之变·序》中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