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对“长篇小说”的界定有异乎寻常的整整一页;其主要观点为: 一种小说体裁。小说的定义可以说是一种艺术或技巧,它通过文字对人类生活作有教育作用或娱乐作用的表现,或者作两者兼而有之的表现。小说所采取的不同形式,不应被视为一些没有联系的范畴,而应被看作是一种连续物,更准确地说,一架梯子。在梯子的一端,是轶事一类的短篇;在梯子的另一端,是可以想象得出来的最长的长篇小说。……篇幅的长度,是判别长篇小说的极为重要的标准之一。 接着,“全书”从情节、人物、场景或背景、叙述方法和观点以及篇幅等五个方面介绍了“长篇小说的构成因素”。“全书”认为,长篇小说有六大功用: 作为对人生的一种解释的表现;娱乐或逃避;宣传、报导;改变一种文化的语言和思想;创造生活方式和评判趣味 在颇为冗长的叙述中,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还是长篇小说的“史诗和仿史诗”的叙述。 (一)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子夜》、《骆驼祥子》、《家》、《春》、《秋》以及《死水微澜》等等一批优秀长篇小说,以其时代描摹的深刻与社会风云概括的恢宏而有了“史诗”意味。新中国成立以后,从《保卫延安》、《红旗谱》、《红日》、《红岩》、《青春之歌》到《创业史》、《三家巷》,更多的是展现中国革命历史的场景与演变。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以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黄河东流去》、《花园街5号》以及《钟鼓楼》、《活动变人形》、《芙蓉镇》等, 有了更多的“史诗”或“仿史诗”的追求。二十年来,可以这样说,前十年的“史诗”意味更多地展现时代斗争,构画社会变化,突现的是历史演进,其中不乏或叱咤风云的英雄,或受苦受难的悲剧人物,其身上又不乏忍辱负重、不屈不挠的英雄性格。而从八十年代后期以来,“史诗”意味有了与以前明显的区别。将“史诗”不再泛泛地理解为历史的形象表现,是近时期长篇创作的一个显著变化。陈忠实的《白鹿原》就有着丰厚、扎实而又引人注目的文化底蕴。小说着重显示的是白鹿原上宗法制度和伦理道德的罪恶与灾难,其关键,就是对人、人性的践踏与摧残。小说中的白、鹿两姓两族,实质上是宗法文化的体现。在《白鹿原》中,作者没有回避本世纪以后关中大地上民族、阶级与党派之间的一系列重大政治事件;可是,作者将这些予以虚化、淡化,甚至只是将这些作为陪衬,以此来折射白鹿原上的文化与人的心态。由此,会使人想起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一句名言: 史诗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 这儿讲的“史诗”就集中到:一是民族方面,这就与种族、传统、演变、风俗、风上人情有密不可分的渊源与关系。二是不公开的,不显著的,它需要作家去钩沉、发现、提炼乃至安置到显微镜底下的放大。《白鹿原》正是这样一种意味的“史诗”。小说中白鹿两姓家族的几代人一一出现在读者面前。他们有追求、有苦恼、有失落、有得意。其中,白鹿村族长白嘉轩更是在权力、地位、声望以及传宗接代等方面表现出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与烙印,由此形成与以往显著的区别。类似的还有张炜的《古船》。胶东半岛上洼狸镇的演变,更多的还是在小镇上的人物心灵。尤其是族长赵炳(赵四爷)的成功塑造,一方面是乡绅的风貌、处事的老练、手腕的果断及判断的准确,却又有着种种私欲,尤其是霸占并玩弄侄女含章——极端自私的情欲与掩饰。由此,老隋家、老赵家、老李家的“秘史”有了极为精彩的揭示。 曾经有人以“五老峰”来嘲讽十七年的文学创作,尤其是十七年的长篇小说创作,即:“老题材、老主题、老故事、老人物、老手法”。这不无尖刻,但也不无实在。当我们的文学创作将目光只盯着一般的历史过程与演变而忽略了“民族的秘史”时,“五老峰”就很难避免了。因此,陈忠实极有信心地表示,他的《白鹿原》是他死后可以垫他头底下的一本书。 “史诗”价值的体现实际上可以开辟出崭新的视角与表现空间。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在半调侃半悲哀的叙述中,展示了中国北方某村从民国初年到“文革”结束六十多年的历史。小说不是讲历史斗争大事与影响,却是孙家与李家为了“村长”明争暗斗了好几十年、数代人。实际上,“村长”在这儿是种符号——权力的符号,而揭示了中国的宗法文化、家庭“秘史”。《故乡天下黄花》以“村长”取代了以往农村题材中的阶级斗争展现,从而使人们有了更多的感想与回味。 也许,这种“意味”的追求赋予“史诗”有更多的内含与哲理。余华的《活着》写了一个名为富贵的地主少爷,从滥赌输掉家产而成为“贫农”又十分艰辛地活下来的故事,展示了一种生存状态与人生价值。同样,他的《许三观卖血记》以“卖血”作为生活的依靠又成为一种生活的“奉献”。许三观到了晚年哀叹他不能“卖血”还有什么作用时,令人产生的已不仅仅是感动,而是一种震惊与颤栗。 并不满足于“秘史”显示,还要赋予某种意味,是近时期长篇创作中的显著特色。苏童的《米》,实际上是以“米”作为一种意象。穷困濒死的五龙,终于成为米店老板乃至当地黑社会头目、一霸时,他念念不忘的就是“米”,甚至嫖娼玩女人也不会忘了米。临死前,他最大的愿望是装一车皮米带回家乡。“米”也捉弄了他。他的女儿就是被儿子闷死在米垛中。小说中,五龙最喜欢说的话是“仇恨”;但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米”。